選擇 第五節

大約一個月後,我在離局裡不遠的一個路口等紅燈時,再次遇到了惠心和那個叫江瑤的女人,透過車窗,我看到那個江瑤一副如願以償的笑容,正興高采烈地對惠心說著什麼,而惠心也是一副很高興的樣子。

我心裡暗暗稱奇,原來她們至今還保持著友誼?雖然我並不知道她們之間以前具體發生了什麼,但從上次的隻言片語也能猜出她們的關係,似乎應該不願再往來才正常。

不過——我又轉念一想,女孩子之間的友誼,也許只有神仙才能把握,我又何必操心?眼下最重要的是拿到那份法醫鑒定數據,一旦確定,就可以立刻抓捕那個嫌疑人了,手頭的這個案子也幾乎可以了結了,這才是我真正要操心的事。另外,那一刻困擾我一段時間的胃疼也有越來越嚴重的趨勢。我暗自下決心,手頭的案子一完,一定要休息幾天。

應該說案子一切順利。但從拿到法醫報告到抓捕到預審再到結案,依然用去了一周多時間,這期間我的胃疼也越來越厲害了。

我還清楚地記得那天從單位出來,打算隨便找地方吃些東西然後回家休息。然而就在我很不舒服地匆匆吃完離開那家川菜館,僅僅走了五十米左右後,就在鬧市的街口,突然一陣急促的胃疼使我站立不穩,不由自主地蹲了下來,但痛苦並沒有消失,我用拳頭頂著胃,只覺得嘴裡一陣發咸,使勁兒咬牙忍了忍,眼前依然開始發灰,特別想躺下來。當然我強撐著沒躺下來,默默地自我鼓勵著,希望能恢複一些力氣,然後跑到醫院。

可是過了一會兒,痛苦不僅沒有減輕,反而越來越加劇了。

在我的身邊,人們來來往往,大聲說笑,卻沒有人注意一直蹲著的我。我嘴裡越來越咸,吐了一口,一看,居然是血!頓時我眼前一黑,心裡霎時湧上一股說不出的絕望與恐懼,但奇怪的是,我還是沒有倒下來,瞬間的恐懼之後,腦子反而更清醒了,我十分理智地想,是再堅持挺一會兒,爭取自己去醫院,還是索性主動躺倒在大街上?因為這樣還可能會有好心人撥打120,否則這樣低頭蹲著,再蹲一天,恐怕也不會有人問一句。

說不出的原因使我不想躺下來,那種感覺令我不舒服,寧願自己撐到醫院,所以我努力積攢著力氣,鼓勵著自己,挺住!挺住!挺住!我不斷地對自己說。

自我鼓勵使我增加了些力氣,但同時疼痛更加嚴重地折磨著我,折磨得我又感覺自己彷彿無論怎樣都難有足夠的力氣獨自走到醫院,可能不得不躺在街上——那種讓我最不願意的方式——獲得幫助了。

正當這時,我突然聽到頭頂上方傳來一個輕柔好聽的男中音:「你是不是不舒服?」

那一刻,這聲音對於我不亞於天籟——終於有人注意到我了!

我趕緊抬起頭,一眼之下,吃驚地發現,這個發出好聽男中音的人居然是那個阿劉!

阿劉看了我一眼,一剎那也顯出了意外,但似乎隨即就被我嘴角的血驚住了。

他立刻果斷地問我:「你受傷了嗎?外傷?」

我搖搖頭,努力說清楚:「不,胃,麻煩,你,打個電話。」

阿劉又仔細看了看我拳頭頂住的部位,然後說道:「如果叫救護車,這裡是鬧市,可能還是很慢,而我的車就在不遠處,我扶著你,如果走過去,開車去醫院,反而可能最快。」

我覺得阿劉說的有道理,就點點頭。

於是阿劉果斷地扶起我,那雙手乾燥、溫暖、有力——令我終生難忘!

有了幫助和希望,我的力氣也回來了些。

一邊走,阿劉還一邊鼓勵地說著:「不要擔心,你可能只是胃出血,這並不是要命的病,不用擔心,真的,如果是急性的,可能好的還快些,放心吧,不要緊的,到了醫院很快就會好的,比你想像的還要快。再加把力,走幾步就到了,上了車我們很快就會到醫院,別緊張,你相信我,我是醫生,而且就是專治胃病的,是不是很巧?這兆頭就很棒,相信我,你的病不嚴重,我的水平很高的,真的,來,很快就到了,再堅持一下——」

阿劉的聲音低沉輕柔,卻又不乏權威的力量,讓人信服。我放鬆了許多,甚至覺得不那麼難受了,只是一直強撐著的意志開始漸漸軟化,一上車,就沉沉地半昏過去了。等我痛苦基本消失,完全清醒之後,舉目四望,已經是晚上了。

躺在病床上,身體感覺恢複了許多,像阿劉說的,好轉的真是比我想像的快!這時,一個四十多歲的護士走了進來,大約感覺我一副找人的模樣,就走近我問:「是不是找阿劉大夫?」

我點點頭。

「阿劉正查房,一會兒會過來的。」

過了大約半個小時之後,阿劉走了進來,穿著一件醫生制服——白大褂,脖子里的聽診器十分細心地放入上衣口袋來保持著人體的溫度。

阿劉先走到我隔壁的床,簡單問了起來。

注視著阿劉大夫的背影,我內心的感激無法形容。

我並不想抱怨這個世界的冷漠,城市裡也並不乏好心人,這些人也在尋找慈善的機會,比如捐助希望工程和幫助貧困的絕症患者等等。但也許生活太繁忙了,或者也許人口太多了吧?反正走在繁華的街道時,人們的眼角常常忽略了腳下某個需要幫助的人。所以我不抱怨。

但我也承認,在我無病無痛的時候,可以相對客觀地看待這樣的事實;可當我痛苦不堪地蹲在地上時,內心卻十分悲涼。

「你明天可以出院了。」阿劉聲音輕快地對我隔壁床的病人說。

然後,阿劉又轉過身子,仔細地打量了我一會兒,然後,微微一笑。

阿劉的笑容就像他的眼睛一樣,說不出的單純友善,溫暖宜人,尤其從我這個躺在病床上人的眼睛裡來看,真是猶如一道陽光,照亮了整個房間。

「你看起來好了很多。」阿劉對我說。

我微微欠起身,很想說些什麼——儘管我非常想表達自己的感激,平時也挺能說話的,但那一刻卻說不出來什麼,僅僅乾乾地說了一句非常蒼白的謝語:「多謝你啦!」

「別動。」阿劉趕緊又把我按回床上,「不要以為現在不太疼,就等於完全好了,我想胃病大概是你們的職業病,醫生也是這樣,很難有規律的吃飯,不好意思——」

阿劉彷彿想起什麼,又沖我笑了笑,含著些許歉意:「沒經你的允許,我察看了你的證件,治療和住院都需要這些信息。」

「千萬別這麼說。」我連忙回答,「證件就是讓人看的,今天多虧了你,否則我大約要暴屍街頭了。」

「哪有這麼誇張,你只是急性胃出血。」他微笑地搖搖頭,隨即又含蓄地說,「不過,即使是比較影響你的工作,我建議你還是多住院觀察幾天,然後再做一些相關檢查比較好。」

「沒問題,我不是工作狂,」我趕緊說,「最好查出些無關緊要的病,讓我就此退休好了。」

阿劉再次微笑起來,表示理解了我的玩笑。

「你這麼樂觀,一定恢複得很快,還是好好休息吧,我明天給你做其他的檢查好嗎?」阿劉又點了點頭,然後步履瀟洒地離開了病房。

看著阿劉消失的背影,我倒說出了一句感激話語:

「今天多虧了他,否則我都不知會怎樣。」

「你說阿劉大夫?」我的隔壁床,一個和我年齡大概相仿的傢伙反問一句,然後那傢伙又無限感慨地點著頭說道,「那還用說,阿劉幾乎是最好的人,這個世界上都不多了。」

「哦?」我扭過頭看了看旁邊這個骨瘦如柴的病友,麵皮清黃,很有「老胃病」的模樣。「你認識他?」

「老病號了。」鄰床病友立刻回答,表情不僅沒有痛苦,反而還有些洋洋得意地感覺,「醫院裡常進常出,醫生我都認識,你要是常住院,肯定也會門清兒。」

我趕緊在肚子里偷偷念叨幾遍:「老天保佑,千萬別常住院,千萬別常住院,千萬別常住院——」

「這醫院所有的大夫都加起來,」旁邊的瘦病友繼續說,「論醫術,阿劉大夫不算最好的,可要論心眼兒,那真是少見的好人哪!你可能不信,因為你是不認識他——」

是的,我不認識他,但我堅信阿劉是好人。今天的時代,也許是人與人最隔膜的年頭,阿劉的行為,已經遠勝常人。

「他怎麼好了?」我追問隔壁病友,因為我對這個阿劉大夫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首先就是對病人好,」瘦病友立刻滔滔不絕地講起來,「從來沒有不耐煩的。要我說,誰能沒個煩躁的時候,可人家阿劉大夫對病人從沒有掉過臉,總是又和善又耐心,看著心裡就安定;還有,現在醫院多黑呀,比強盜還黑,不把你弄傾家蕩產他們算不滿足,可人家阿劉大夫就不給病人亂開貴葯,那這是老病號都知道的——」

「他這樣會不會引起同行打擊呢?」我忍不住打斷了他的話。因為我突然想起了報紙上曾經連篇累牘的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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