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擇 第二節

散會後,人們都離開了,只有我又獨自在會議室靜靜地坐了一會兒,然後才起身。

下了電梯剛拐過走廊,就看見小史站在我辦公室的門口等我。

我沒有費力寒暄,打開門率先走了進去。

小史也一聲不響跟在後面,然後先從門口的飲水機倒了杯熱水遞給我:

「先喝口熱水吧,郭隊,對胃很好的。」

「謝謝!」我接過來喝了幾口,果然舒服了不少。

小史在桌對面坐了下來,沒有立刻再講話,而是無聲地打量著我,目光冷靜犀利。

我定定神,牽了牽嘴角,遞給小史一個可以開始的表情。

小史坐直了些。

「郭隊——」小史聲調輕微卻很堅定地開口了,「我知道你為什麼犯病,你怕兇手是阿劉,你不想抓他,對不對?」

我保持著原有的表情看著小史,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但我倆都知道,小史說中了。

小史突然略微輕鬆地笑了笑:

「郭隊,雖然我只是法醫,但難道你覺得我的性格分析沒一點兒道理嗎?」

我還是那樣看著小史,只是內心突然百味雜陳,一時不知怎麼解釋自己的感覺。

我和阿劉的淵源,說起來不深,但也不淺,具體地說,應該追到上一年的秋天——那是初秋里一個秋高氣爽的清晨,也許是天氣,也許是剛剛結束了手頭的案子無事一身輕的緣故吧,我的每個同事都笑嘻嘻的,而法醫小史的笑容則燦爛到令人懷疑的程度。

畢竟都是干刑警這一行的,看到疑點大家自然不會善罷甘休放棄找出謎底,結果大家不約而同地猜向了一個方向,並且,我們的小秦第一個勇猛地衝上去審問:「說,是不是昨晚相親相得特別滿意?」

小史立刻努力板起臉,擺出一副無辜的天真模樣來,「什麼呀?」

然而,這點技巧焉能騙過他這些整天和小偷、強盜、殺人犯鬥智斗勇的同事們?小秦大吼一聲:「不要裝樣,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剛才還試圖頑抗的小史頓時失去了抗拒下去的勇氣,失聲呵呵笑了起來。不過這笑聲頓時瓦解了小秦的神勇,他蔫蔫地鬆開小史的肩膀:

「看來你小子走運了,唉——」至今單身的小秦長嘆一聲,憤憤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開始長吁短嘆起來。

「別著急,別著急!」小史反過來安慰起小秦來,「你小子才二十多歲,急什麼?我都熬到三十多不是才遇到一個這麼『對眼兒』的嗎?」

我們都笑了起來。但話題並沒有岔開,女將們擔負起繼續審問的重擔。

「什麼時候帶回來給我們看看!」有「母老虎」之稱的小胡以聽起來是大吼,其實挺正常的嗓門追問。

「是呀,是呀,」肖素也抿著嘴幫腔,「帶回來給我們看看好嗎?」

小史不屑地一揮手,彷彿說,我才不會那麼傻呢?!

但似乎還怕我們不明白,又索性直截了當地說:

「哼,現在帶回來,萬一你們亂開玩笑給我攪和黃了怎麼辦?」

於是我們又是一陣鬨笑,然後彼此互遞幾個眼神兒,達成了共識——看來這次小史是真的動了心!接下來的一個多月里,小史用沒完沒了的一個人獨自傻笑、頻發簡訊和一旦沒事就開溜,來證明了他正進入一個飛速發展、並甜蜜無比的戀愛期。

每當看到小史偷偷消失的背影,小秦就紅著眼睛,發出毫不掩飾的嫉妒之言:「總是偷逃,看來這小子要儘快把自己的桃花運修成正果了!」

「應該的,應該的。」每到這個時候,我都很高興,「畢竟這是終身大事,難得有空閑時間,還不趕緊多花些心思?咱們可是一忙起來就連軸轉的。」

話音未落,我就接到一個電話——緝毒組在一個酒吧暗查販賣毒品的任務時,發現了一個通緝犯,而這個通緝犯正是我幾個月前辦的案子中一個一直在逃的傢伙。

我立刻決定過去看看。

案犯抓獲得很順利。與此同時,我則意外地幫助他們抓獲了一個狡猾的、差點溜走的嫌疑人。

當時一種直覺讓我認為身邊這個低頭匆匆離開的男人不對頭,就喊了一聲:「站住!」

聽到我的喊聲,那男人拔腿就跑,這下我確定了,轉身追他,結果那個張皇失措的傢伙在狹窄幽暗的走廊里一下子撞到了對面一個正端著盛滿不同飲料的樣式各異的高腳杯匆匆而行的服務生,頓時飲料和變成玻璃碎片的高腳杯散了一地。這個慌張的傢伙站立不穩,重重地摔在那片水汪汪、滑溜溜的玻璃渣子上,不知劃破了哪裡,反正很快流了一身血,乍看挺嚇人的。

於是我輕鬆地揀了個現成,唯一的遺憾是弄得我的衣服也像剛下了戰場。然後當我帶著彷彿光榮負傷的一身血跡,把這個傢伙轉交給緝毒組的劉組長時,他大驚失色:

「郭支隊,你受傷了。」

「沒有,是這傢伙的!」我笑著告訴他,「好好審審吧,這傢伙絕非善類!」

這話來自我的第一印象,這個男人年紀不算很大,三十來歲吧,緊繃無肉的臉,又窄又高的鷹鉤鼻,不過公平地說,這並沒有毀掉那個男人的形象,這男人並不難看,還別有一種瀟洒風貌,只是他那混合著餓狼、狐狸和癩皮狗一樣複雜的眼神兒卻影響了我對他的好感。準確地說,這個傢伙兒的外表又酷又狠,毫無溫情。

在審訊中得知,這個人的外號就叫「鷂子」——我懷疑這是因為他獨特鼻子的緣故。不過,後來的審問證明我當時的判斷不對,這個曾經因打架而「幾進宮」的傢伙,似乎剛準備入這行,並沒有什麼大問題,很快就被放了。但這件事對我卻有立竿見影的影響——許久沒有進過商場大門的我,可換洗的T恤只剩兩件了,現在又染髒了一件,就必須立刻抽空去買衣服了。

「洗洗不行嗎?」肖素曾經建議我,「我幫你洗,你這件白T恤挺好看的,愛梅給你買的是嗎?」

「是,不過這是純棉的,最難洗的就是這種料子,又是白的,肯定是洗不凈了,不想費事,乾脆扔了算了。我可不想帶著洗不凈的血跡,以後每天在路上接受別人懷疑的觀察,說不定還會引得好市民偷偷撥打110呢。」

「扔了可不行,」小秦立刻反對,開玩笑地說,「這T恤一定得留著,是光榮標誌!郭隊你有很長時間沒有這麼槍林彈雨了吧?」

「確實。」我承認。

「哎呀,那可得留著。」大家頓時也故作一本正經地表示了態度。

「好、好、好。」看大家開玩笑,我也索性開玩笑地把這件染上血跡的白T恤鄭重地疊好放進了密封袋,然後舉起來問,「怎麼辦?交法醫保存?」

「怎麼交法醫保存?這是功勛的象徵!」大家的玩笑開得越發認真起來,小秦還一本正經地對肖素說,「肖素,你是內勤,你負責保管!」

「沒問題。」肖素一口答應,真的接了過去。

就在這玩笑中,我們下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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