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決之道 第六節

郭小峰正沉浸在深深地感激之中,為那兩個在上一站突然離開的情侶——使自己居然在如此擁擠的地鐵里有了個座位。

純粹是為了鍛煉女兒他才再次勉強抑制住「打的」的願望,陪女兒倒車趕路,只是沒想到如此痛苦,擁擠的公交車和地鐵上充滿了無動於衷的冷漠面孔和熱騰騰的屁臭味兒,煎熬!一路上他腦海里都迴旋著這個詞:煎熬、煎熬、煎熬……直到自己面前那對纏在一起的情侶在車停了之後,突然沒有預兆地站起來離開!

他毫無修養地立刻坐了過去,坐下之後才滿懷慚愧地東張西望一番,還好,四周都是二三十歲下班的男女,沒有比他更老的人了,他感到心安理得了不少,動了動有些酸麻的腿,長出一口氣。真沒想到倒車擠公交這麼累,簡直比他在健身房鍛煉幾個小時還累,不!比連續數天星夜兼程追捕罪犯還累!這種既無聊又煎熬的擁擠、干站,真是超級痛苦與疲勞!

一路無語的愛梅顯然也得到了解脫的快樂,舒服地活動一下腿腳,第一次開口說話了。

「爸,真神了!你怎麼猜出那個女人有問題的?在沒有任何徵兆的前提下。」

郭小峰有些遲鈍地偏過頭:

「唔?」

「我是說你怎麼猜出那個女人——就是C座302那個女人有問題的?你太神了,爸,我根本沒有懷疑她,如果不是看到『玫瑰酒家』那一幕!太巧了,真是太巧了!」

郭小峰彷彿才回過神來,他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確實是太巧了!正好看到這一幕,就像老天在提醒我,消解了我的很多疑團,也印證了我的一些想法。」

「這就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的道理吧?」愛梅說著,鼻翼興奮地翕動了幾下,「本來對於唐嬸兒能回去我是又高興又發愁的,高興不用說了,發愁是擔心那個勢利的孫經理會處處戒備她,因為我怕這件『未遂的盜竊案』可能永遠是疑案了,現在看,一切都清楚了,真正的竊賊浮出水面,孫經理不能再瞎猜疑了。」

郭小峰的眉毛比正常的位置提高了半寸:

「你能指出竊賊?」

「別裝了,爸,你早就猜出來了不是嗎?就是C座302的那個女人。」

「猜?」郭小峰發出深受傷害的鼻音,「哼,我可是個警察而不是神漢!」

「幹嗎這麼咬文嚼字?好吧,既然你這麼計較,那我就說你早就推——理——出來了,好不好?你在那時——就是在C座201查看的時候就想到了,他們的房子很不隔音,其實302的那個女人才是最可能聽到301取回五萬元的人,不是嗎?」

「那又怎麼樣?」

「可以告訴孫經理呀?」

「告訴?」郭小峰反問。

「是呀!」

郭小峰搖搖頭,淡淡地說:「別忘了,我提到這個可能時他的態度,當然,還有你的。」

「可,可現在不同了?飯店的那一幕否定了孫經理的理由。入室盜竊的小偷不是302的那個男主人,而是另外一個,就叫X吧。從那個女的氣勢洶洶的吵架中我們可以知道她還和另外一個男子神秘交往!事情可能是這樣的:那個女的偷聽到——或者說不是偷聽,房子那麼不隔音,無意也能聽到——就像我們能聽到孫經理打電話那樣。她聽到隔壁取了五萬塊,於是產生了邪念,就叫那個X去偷,誰想錢已被拿走,X只好跑掉。這也解釋了為什麼其他東西沒有被盜,因為他們畢竟不是以盜竊為生的人,犯不著為那些微不足道的東西冒險。」

郭小峰漫不經心地坐直了些,然後很平靜地回答:

「這只是你的推斷。」

「推斷?」愛梅反問,有些著急了,「飯店那一幕就是證據。案發第二天——就是前天,她聽到了——這次我斷言是刻意——因為做賊心虛——偷聽隔壁的動靜,301嚷嚷失竊了,但結局還好,一切歸於平靜,本來302的女的以為這件事就這麼『神不知鬼不覺』地過去了,可誰想到那個服務員無意說破了還有個X的事實。那個女的害怕了,因為擔心這個服務員繼續和更多的人談論這件事——因為盤子拿不回去總要被責問嘛——所以先跑來大吵大嚷嚇住對方,讓對方嚇得不敢再追究。這也解釋了她為如此微不足道的小事大吵大嚷的原因。」

「你這麼想?」

「這是唯一的解釋!」愛梅斬釘截鐵地回答,「生活就是這樣,看起來荒謬的現象背後常常有簡單的原因。」

郭小峰的嘴角浮現出一絲微笑:

「說得真好,看起來荒謬的現象背後常常有簡單的原因!但——」

說到這兒,他扭過頭不動聲色地提醒女兒:

「這依然只是你的推斷而不是證據,愛梅,就如同孫經理對唐嬸兒的指控那樣。如果把剛才的話告訴他,他只需要反問你,誰是X?」

「哦——」愛梅結巴了一下,但隨即她又想到了答案,「那個服務員可以證明我說得不錯。她們以前素不相識決不會故意冤枉那個女的。」

「可依然不能確定X到底是誰。」

「但服務員可能記得他的臉,使勁兒去找,就能找到,他不可能就此消失了,肯定還會有聯繫,我是說他和302那個女的。」

「好,就算找到了X,你怎麼確定就是X進入了301?」

愛梅呆住了。

「其實不要這麼麻煩,」郭小峰繼續說道,「孫經理只要把你曾經反駁他懷疑唐嬸兒的理由,再給你重複一遍就行了。」

注視著女兒由興奮到沮喪的臉,郭小峰又淡淡一笑,輕聲告誡道:「所以說,定案還需要更切實的東西,更切實的。」

愛梅愣了愣,很不服氣地低下頭。地鐵順暢地行進著,很快把「肚子里」的每個人送到需要去的地方,他們也不例外。

「愛梅,該下車了。」郭小峰用手肘輕輕撞了一下還在低頭沉思的女兒。

「爸爸,我想不出,」愛梅抬起頭,滿臉失望,「想不出任何證據——你說的那種響噹噹的證據。」

「坐在那裡是不可能想出來的。」郭小峰說,站起來擠到了車廂門口。

愛梅機械地隨著爸爸行動。

「這件事就這樣了了嗎?」她不甘心地看著爸爸。

「『這樣了了』是什麼意思?」

「就是任由唐嬸兒背黑鍋?」

這時,不知誰突然悄悄排出一股氣體,而且似乎還是一頓盛宴之後的產物,奇特的臭味頓時在渾濁的車廂里瀰漫開來,被這股味道侵襲的人群都下意識地向後撇著身體,屏住呼吸緊緊地閉住了嘴巴,並且幾乎都用懷疑審視的目光打量著周圍的人。雖然大家都心照不宣地明白——這審查的目光並非為了找出「造臭者」,而是表明自己的清白。

郭小峰也慌忙閉住了準備說話的嘴,快步離開了車廂。

直到他們鼻子呼吸到地面上清爽寒冷的空氣,郭小峰才深深呼出一口氣,他跺了跺腳,彷彿不曾間斷過繼續剛才的回答:

「愛梅呀,恐怕人人都得學會接受和適應一些不如意的事情,尤其是我們這些普通人,更得學會接受甚至忍受諸多不如意,對於生活中某些無關大局的傷害,恐怕最好學會一笑而過,好比剛才那個臭屁,不僅很難聞,而且身在其中還要忍受別人懷疑你是那個製造者,但你能怎麼辦?你既不能苛求別人都不放屁,也不能向全天下宣告自己的清白,即使你正忍受別人對你的審視,是不是?這個事實很讓人憋悶,但沒有辦法,有時候事情就是這樣。但如果你換一種角度來看,就會發現沒什麼大不了的,而且只要離開了,不就一切OK了嗎?誰也不會揪著你不放。」

愛梅揚起了臉:

「你什麼意思?爸爸。」

「我的意思是,很多問題的解決之道——就是——不用那麼一清二楚,在當下,做人有很多方面非常不易,比如賺錢;可在另一些方面卻很輕鬆,比如中國沒有誠信記錄可供查找,我是指沒有案底的普通人。比如這位唐嬸兒只要換個工作不就行了?誰會追究一個寂寂無聞的清潔工以前是否被懷疑過?只要她不來了,那孫經理的懷疑就會像剛才那股兒臭氣,自然煙消雲散。」

「那倒是。」愛梅撅著嘴點點頭,隨後又揚起臉遲疑地問,「如果她還要在那裡工作呢?」

「那我一定想辦法找出X。」郭小峰斬釘截鐵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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