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身 第四節

到了隊里,我看到了正被審訊的張一虎,他微微低著頭,一言不發。模樣顯得比三年前成熟了許多,但卻更奪目了,即使是這樣沉鬱的神情也沒有破壞他的帥氣。霎時我心裡嘆了口氣,如此的英俊少年,但犯的罪行,又是如此的殘忍和不可原諒!

我坐了下來,靜靜地看著他。如果說這次的張一虎和上次有什麼區別的話,那就是他變得很沉默,無論說什麼幾乎都給一個很簡單的回答:「我沒有,你們弄錯了。」

「是嗎?很好。」老方冷冷地回答,「你可以不承認,但告訴你,我們會做DNA檢驗的。」

張一虎無動於衷,輕輕重複著那句話:「我沒有,你們弄錯了。」

「好吧。」老方生氣地把卷宗往桌上一摔,「你真是不到黃河不死心。」

張一虎被帶走了,我望著張一虎越走越遠的背影,心裡那種奇怪的感覺更強烈了。

「怎麼了,郭隊?」老方問我。

「沒什麼。」我回答,但內心裡開始回想整個案子有什麼不對頭的地方。

應該說這個案子最難的是抓捕到兇犯,因為人海茫茫,很難確定。一旦能抓捕到,那就是鐵證如山。

死者和兇手進行一番搏鬥,除了死者的,在屍體和現場都提取到另外兩種不同的血跡,一個是趙小虎的可以確定,剩下一個只要做了DNA鑒定,那是沒跑的。為什麼張一虎聽到這個毫不害怕呢,不可能不清楚DNA的含義吧,現在這個鑒定幾乎是婦孺皆知的。難道真的弄錯了?或者是因為他們不合,趙小虎故意冤枉張一虎?又或者是參與的不只他們兩個,還有第三方,動手的卻是那兩個,張一虎和三年前一樣,只是參與,卻沒有動手,所以放心抵賴?

我坐在那裡,設想著各種可能性,大約一個小時後,開始打電話……

DNA鑒定出來了,果然和張一虎的不合。

「怎麼會這樣?」老方大吃一驚。

「再提審一次。」我回答。

這次我主審。

「DNA鑒定證明,不是你。」我對張一虎說。

張一虎依然盯著自己的腳尖,沒有露出興奮的樣子,只是輕聲重複一遍類似上次提審時的話:「我說過,你們弄錯了。」

「確實,我們弄錯了,那麼你告訴我——」我看著面前這個小夥子,微微提高了些聲調,「你是誰?」

張一虎渾身一震,不由自主地飛快地掃我一眼,那驚慌的表情說明了一切。

「如果你現在告訴我,我會承認我們弄錯了。如果你還不說,那就是故意包庇罪犯,你知道這樣的後果是什麼嗎?」

「張一虎」看著我,似乎陷入了內心的掙扎,但過了好久,他還是恢複了沉默的狀態。

「我做了你的指紋提取,沒有犯罪記錄,你願意因為包庇別人而判刑嗎?」我提醒他。

「張一虎」依然看著我,神情很痛苦,但又含有一些犧牲的味道,依然沉默著。

我默默地望著他,好一會兒點點頭說:

「我理解你包庇他的理由,畢竟你們是孿生兄弟,你叫張一龍,對不對?好吧,你不說,我也不會逼你,但我可以告訴你,我們一樣會抓住他的。也許明天你們就可以見面了。」

「張一虎」抬眼看著我,有些不能相信,嘴角動了動,但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

張一龍有些不信,更不相信的是冒充他在酒吧調酒的張一虎——當我們突然出現在他面前,不等他表示出驚訝,就被我們制服了。

第二天,我故意讓他們見了面,張一虎一見到張一龍,立刻破口大罵:「混蛋,你出賣自己的親弟弟,我讓你害死了……」

但張一虎只罵到這裡,就被拖走了。

我再次提審了張一龍。

「你現在可以談談了吧?」我說。

張一龍似乎再也沒有心理障礙,平平靜靜地告訴了我們事情原委。原來張一龍、張一虎雖然是孿生兄弟,但並不親密,父母雙亡之後,更是形同陌路各自求生存,又加上張一龍比弟弟晚來這個城市一年,那時張一虎已經被勞教了,所以在這裡沒有人知道他們的關係。他倆相遇還是半年前張一虎泡酒吧時,但因為張一龍一向反對弟弟的生活方式,相應的,弟弟張一虎也不耐煩哥哥的羅嗦,所以也互相不走動,甚至刻意避開哥哥工作的酒吧。

直到一周前,張一虎突然找到他,說自己牽扯到一起命案,求哥哥幫自己一次,也不需要做太多,只需要在警察找來時,冒充自己被抓,因為警察一定會驗DNA,到時就會證明不是他乾的,然後「神不知,鬼不覺」地交換回自己原來的身份就行。

我看著張一龍,一時不知怎麼說才好,半晌我說道:

「你這樣是犯法的,知道嗎?」

張一龍低下頭,輕聲回答:「他是我弟弟,我不忍心看著他死。」

「可你知道嗎?假定你們是同卵雙生的雙胞胎,你們的DNA就會一致,而你要堅持不說實話的話,你可就真成替死鬼了。」

張一龍愕然地抬起頭,這段話顯然出乎了他的意料。

我嘆了口氣,換了個話題:「張一虎為什麼沒有跑呢?」

張一龍輕輕嘆口氣:

「他怕吃苦,沒有耐心,像我爸似的,過不了本分日子,他說去哪裡也不好混,什麼地方都有地盤,這邊終究熟了。而且人一跑,一旦查出來一定通緝,那就更難過了,所以希望僥倖過關。」

「哼!」我忍不住冷笑一聲,「他似乎把警察看得太笨了。」

「我也這麼說過他。」張一龍小聲說,「爸爸的例子都擺在那兒呢,歪門邪道的日子過不長,他不聽,給他介紹酒吧的工作也不做,一意孤行。」

「哦?」

我愣住了,突然想起來眼前這個大男孩一樣度過了艱難的少年時光:

「對了——」我好奇地問,「你父母過世後,你是怎麼生活的呢?」

「我?」張一龍看了我一眼,嘴角居然露出了有些驕傲的笑意,「我就不斷的打短工,十五六歲也像大人了,我去酒店應徵過門僮,後來又去酒吧當服務生,那樣收入高些,除了吃飯還能攢些錢呢。」

「是嗎?挺好,挺好。」我一迭聲的說著。

我當然不認為十五六的孩子在環境複雜的酒吧工作是合適的,他們應該在學校好好念書。然而,對於張一龍來說,我卻覺得他做出了最好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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