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身 第三節

我趕緊回到局裡,最後決議兵分兩路,一路去蹲守,一路審趙小虎。

趙小虎除了堅持說自己沒有動刀殺人外,其他的承認得很痛快,兇器的位置、血衣等等都一一交代了。當然,他沒忘強調一切都是張一虎的主意。無疑他很清楚抵賴沒什麼用,目的已變成了爭取保住一條命。

「你們怎麼想起搭夥計了?」我想起那個派出所同行的話,追問道,「你們不是不和嗎?」

「唉,都是這『白面』害的,我實在需要錢。」

這邊已經沒什麼可審的啦,我也回家休息。一路上我又想起了張一虎——

那一次審完,我們幾個提審人的心情都很沉重,對於一個不滿十六歲就被孤零零拋到社會上的男孩子,雖然觸犯了法律,但感覺也實在說不出太多苛責的話來的,難道我們能批評張一虎「你應該念書,不該在社會上遊逛」嗎?

而且,即使是有父母,想一想張一虎的家庭環境也讓人無法苛責,爸爸是個吃喝嫖賭的亡命徒,媽媽呢,好像倒沒有什麼特別的劣跡,但似乎是個懦弱無用的人,經常飽受丈夫的老拳,最後兩年靠求東問西的借債度過的。

這樣的人家,這樣的父母,我們又能要求孩子怎樣呢?

可嘆息歸嘆息,我們又能做什麼呢?這樣的境況,常人也許不算常見,但作為警察,倒是也不少見類似或境遇略好些的情況,大家都知道有個健全幸福的家庭有多麼重要,但也只是僅僅知道而已,生活的變故導致家庭殘缺的情況並不少見,至於很多不配做父母卻偏偏做父母的人也不少——刑警能做的,幾乎是零。

結果,我們做的只是盡量減少張一虎該受的刑罰而已,幸而他本身是個未成年人,這次雖然參與,但沒有造成實際的傷害,考慮到他的情況,法院的處理也很輕微。

然後我們說一些老生常談的話囑咐他:好好改造,你還年輕,以後的路要自己走了。一定要守法,否則是死路一條等等。

張一虎則低著頭小聲囁嚅地對我說:「其實我不想殺人,所以故意沒動手,只是——」

張一虎沒有說完,但我們都明白他的意思——只是那些人是他的生活圈子。有時候入黑道也不容易,各有規矩,就跟古代那些江湖客想投奔梁山一樣,想入門至少要先殺個人當「投名狀」,這種事李逵大約無所謂,可放在被「逼上梁山」的林沖身上,就太為難了。

也為這個緣故,我們在慶祝結案的飯桌上還探討到這個問題。

「可惜了,這麼精神帥氣的小夥子。」稟性厚道的老方嘆息地說道,「爹媽是這樣的,又沒有一個可託付的長輩幫著管教,只能在社會上混,不學壞才怪。」

「是呀,是呀。」大家都嘆氣不止。

「你們說他最後能走上一條守法的路嗎?」一個新來的同事問。

「能吧。」大家這麼說著,但語氣里流露的卻是懷疑。

只有技術大隊的老陶直白地回答:「我看夠嗆。你想,從小在那樣的環境長大,父母的榜樣就成問題,自己又早早就在街上混了,沒念過多少書,現在是知識經濟的時代,他出來了能幹什麼?找不到正當的工作還不是要自暴自棄?」

「不僅是這個問題。」老方的老婆說道。

老方的老婆是一個不在我們系統工作、但和我們都很熟的大嫂。外表多少有些像個新疆人,深目高鼻,年輕時必定是個漂亮姑娘,但現在,美麗不再,凹陷的眼窩使她更像個巫婆,尤其是她預言什麼的時候。

此刻方嫂的神情就是如此,口氣也神秘莫測:「還有遺傳因素。」

「方嫂,這說法可太不科學了。」老陶搖搖頭,「李白的爸爸和兒子可都不是大詩人。」

「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

方嫂一本正經,接著看起來很有學問的接著解釋:

「你說的是天賦,天賦是幾乎不遺傳的。我說的是性格,你看,我們是不是經常說,『這人的脾氣越來越像他爸爸了,犟得很!』就是這個意思。我指的是本質的脾氣。你看看他爸爸,吃喝嫖賭還販毒,遺傳的因素絕對不能忽略。」

「可他媽還不錯。」一個同事插進來說,「好像沒犯過什麼罪。」

「所以才不行。」方嫂嘆息地搖搖頭,這使她的模樣看起來更像個巫婆,「他媽雖然沒犯過罪,但我聽老方說了,她其實是個膽小沒用的女人,那性格能說好嗎?」

大家一時面面相覷,說不出話來。

「說真話,」方嫂繼續發表宏論,「要是張一虎他媽媽也是個厲害角色,哪怕是壞,下一代我倒覺得還可能變好。」

「為什麼?」我們一起問。

「所謂『物極必反』,看相的都知道,人的臉上要是有破相,就會影響人生運程,可要全是破相,反倒成貴相了,就是人常說的『破極反貴』。所以——」

說到這兒,方嫂頓了一下,然後帶著不容置疑的口氣下結論:

「他爸他媽要是都是壞得流水兒的傢伙,可能他還能翻身,要是現在這種情況,說實話,我看好不了。」

大家再次沉默了。

好久,老方才又重複地發出了和剛才一模一樣的感嘆:「可惜了,這麼精神帥氣的小夥子。」

「你看著吧。」預言家方嫂發出了最後的預言,「早晚他得再犯到你們手裡。我敢跟你們打賭,一頓飯,就這標準,怎麼樣?誰賭?」

沒有人和她賭。

清晨,我被電話驚醒了:「喂——」

「郭隊,我們抓住張一虎了。」電話那邊傳來老方高興的聲音,「就是今天早上,他從外邊回來當場被我們逮住,很容易,這下可以結案了。」

「好,我馬上過去。」我說,然後放下電話,心裡突然有種奇怪的感覺。似乎一切都太順利了,張一虎為什麼不跑呢?案發已經好幾天了,他完全可以從容的跑出去好遠了。雖然逃亡生活也很艱難,但總比被抓住槍斃強吧?很多窮凶極惡的罪犯其實都很貪生怕死!

——他不該這麼沒腦子呀!還是趙小虎對我們撒了謊?或是案子另有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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