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身 第二節

事情偏就這麼糟糕,我們排查了死者有可能結怨的人,結果沒有發現嫌疑人。

「看來還得從你分析的角度找了。」同事們憤憤地對我說,「郭隊你最好再具體些。」

「我但願能。」我拿著資料邊看邊回答。

說實話,到了這種程度,大家最擔心是成了懸案,因為如果我的推測正確,那兇手的範圍就太大了,可能是本地人,也可能是外來人口,甚至是流竄犯,如果是後兩種,再加上排查死者身邊親近的人用去了好幾天時間,我們一無頭緒,而案犯完全可能已經在幾千里之外了,真尋找起來實在非常頭疼。

我又仔細過濾了一遍現場資料,然後在會上談了談自己的一些對犯罪嫌疑人的推測:

「根據現場那種有些情緒失控的反應,犯罪嫌疑人我傾向於是年輕人,或者剛剛吸過毒品,或者是吸毒的年輕人。」

同事們都同意。

我繼續說:「生活可能很窘迫,因為根據技術大隊的資料,現場留下的腳印是雙老式球鞋,我想這點很重要,至少城裡,人們都是穿看起來更氣派的運動鞋。」

「但也許是為了作案特意穿的。」一個同事提出了一個可能。

「當然。」我同意,「但同時還有另外一個好處,如果現在我們身邊有人穿這樣一雙鞋子,那打眼程度絕對超過穿世界名牌。所以,我覺得這是很重要的線索,沒準能成為破案的突破口,所以我想從這點入手,重點排查小旅社、浴池、出租屋、尤其是城鄉結合部的出租屋。」

本以為很難的案子,接下來的進展卻出人意料的順利,就是順著球鞋的線索,一個派出所的民警記起來在他不久前的一次出租屋例行檢查中,看到過這樣一雙球鞋,因為樣式太老了,所以印象很深刻,而球鞋的主人就是一個有毒癮的年輕人,名字叫趙小虎。

當我們抓獲趙小虎時,他還躺在自己的出租屋裡酣睡呢。一看到我們,趙小虎的表情就說明了一切。我們不費吹灰之力就把他制服了。

「你的同夥呢?」

「跑路了。」趙小虎沒有任何抵抗的表情,甚至可以說是主動提供,「張一虎跑路了,都是他出的主意,我沒有下手。」

「什麼他出的主意?」

「搶劫,搶劫計程車,我不撒謊,真的,我知道你們問的是什麼事,我沒有動手,我只是和他一起去的。」

配合我們抓捕的那名派出所同行微微驚訝地睜大了眼睛。我沒有理他,繼續追問趙小虎。

「一起作案的還有誰?」

「沒有了,就我們倆,不!就他一個人動手了。」

「知道他跑哪兒去了嗎?」

「不知道,我們回來就分開了,他說警察肯定找不到我們的,但小心起見最好還是躲一陣子。」

「東西呢?放哪兒了?」

「扔了。」趙小虎很配合地回答,然後說了一個地名。

我點點頭,趙小虎被帶走了。

「怎麼?」然後,我扭頭問身邊的那位派出所同行,「有什麼不對嗎?」

「也沒什麼——」同行慢吞吞地回答,「我只是有些奇怪他們倆怎麼會合作?這倆人一直不對路,所謂『一山不容二虎』,以前就是誰看誰都不順眼,不久前打架還被我處理過呢。」

「看來是。」我說,「要不然趙小虎不會供認得那麼快,甚至是主動交代,不過,不管怎樣,還是要先找到張一虎的。」

「那當然。」我的這個同行展開了眉頭,爽快地問,「我知道張一虎住在哪裡,在另外一個轄區,要不要讓那邊查一下人是不是還在?好歹排除一下。」

「最好了。」

我的同行開始打電話,同時我們也開始慢慢向所里走去。

「對了,你知道張一虎嗎?」我的同行打完電話問我。

「我知道。」我說,「三年前我處理過他。」

「哦?他犯大事了?」我的同行驚訝地問,「我覺得他還是個很聰明的小夥子,好像不是那種不要命的亡命徒,就是可憐,托生錯了人家,走歪了路。」

我扭頭看看他,沒有回答——是的,這也是張一虎給我留得第一印象。

那還是三年前,在一次導致兩人死亡、多人受傷的械鬥之後我第一次看到張一虎,那時他還不滿十七歲。在這場械鬥中,他算是幸運兒,既沒有受傷,也沒有傷人。也為這個緣故,開始我都沒太注意到他,只是最初提審的時候,看到張一虎萎靡卻又帥氣的外表後,心裡掠過一絲慣常的遺憾,我處理過不少年輕人,這些好勇鬥狠的小夥子中有很多外表都是相當精神帥氣的,卻以這樣的方式開始了青春的人生。

到了後來,同事告訴我,這個張一虎沒有任何家人過來探望,他自己也說他沒有任何親人。

我一愣,再一次提審時我去了,然後問了他。

「你的家人呢?」

「我沒有家人。」張一虎低著頭,看起來很抑鬱。

「你沒有爸爸、媽媽?」

「他們死了。」張一虎抬起頭,有些挑釁地看著我,「三年前,我爸就死了,販毒,被槍斃了。然後,過了兩年,我媽也死了,是病死的。」

我一愣,張一虎的表情不像撒謊。

「其他的呢?」

「什麼其他的?」

「比如你的爺爺奶奶,或者再遠一些的親朋也沒有嗎?」

「我自小就沒見過這些人。」

「那你怎麼生活?」

「怎麼生活?被你們關起來不就正好了?」張一虎挑釁的意味兒更強了。

我一時說不出話來,靜靜地看著面前這個男孩子,張一虎有一張出挑帥氣的臉,一雙劍眉,五官英挺。我心裡一動,這樣的模樣,哪怕只是個普通人家的孩子,放到學校里,一定會有很多女孩子心動吧?

張一虎挑釁的眼光只持續了一會兒,就突然低下頭,雙手捂住了臉,然後,他的指縫間出現了一些濕漉漉的水跡。

接下來我們的態度變得很和氣,張一虎也不再抗拒了,告訴我們,他回到這裡才半年,之前一直和爸爸媽媽輾轉生活,最後的幾年是在新疆度過的,在那裡,他失去了所有的親人,之所以來到這裡,是因為他媽媽的故鄉是這個省的。當然,不是這個城市,而是較偏遠的山村。

「咦?」我旁邊的同行發出了驚訝的聲音,「真的?」

「怎麼?」我趕緊問。

「嘿,我剛找到那邊的老宋,他說張一虎應該沒有跑路,好像今天下午還見到他呢,不過是見他出去了,不知道會不會回來。」

「怎麼會?」

我也很吃驚,暗想:要是跑,早該跑了,怎麼還在這裡待著,或者今天才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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