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出來的兇手 第十六節

考慮到樹林中的女人未必就是兇手,同時這次涉及的人群基本都是三十至五十歲之間的中年已婚婦女,絕大多數是有家庭、有孩子的女性,如果反覆找她們調查,尤其對那些丈夫還蒙在鼓裡的女性,很可能會因不慎影響到她們家庭的穩定,所以原則上還是要爭取對多數人的調查能保密、快速,一次過。

因此調查的著重點還是必須以胡隊的方針為基準,首先保證調查結果對胡隊的工作有價值。

想了又想,我決定通過詢問先把這些女人簡單分類,然後根據嫌疑性的大小再進一步排查。不過這次所謂「判斷嫌疑性」的大小,不是常規的什麼「不在場證明」來排除,因為基本確定是買兇殺人,這點兒用不上;也不能通過調查人們的消費支出情況來分析,因為人太多了,公安局也不能隨意侵犯公民隱私。這裡是對所謂「作案動機」大概判斷。

方法也很簡單,通過交談首先了解誰和死者生前發生過激烈衝突,其次就是簡單聽聽這些女人對死者張玉寶的評價。我相信,在這些評價中會有信息泄露,哪怕是矯飾的評價。

我的方案大家通過了,於是篩查開始了。

話不重複,直接說結果,根據我們的詢問和這些女人的回答,我們把這些女人粗略分成三類。

第一類女人可稱為「幸福型」女人。

「幸福型」女人的主要特徵就是——自信得令人驚嘆!

她們在得到我們再三保證絕不向她們的家人曝露半點兒談話內容後,都分別回答出類似的話:張玉寶無疑是最愛「她」的,雖然分手了,但那是迫於世俗的壓力和她們極端高尚的自我犧牲的精神,就像《廊橋遺夢》里的女主角,純粹是可憐丈夫、孩子才毅然犧牲掉自己愛情的!「她」將把這段愛深深的埋在心裡,同時不僅絕不會記恨張玉寶,相反,還深為「她」不能拋夫棄子跟隨張玉寶「為愛走天涯」而內疚,感到深深地傷害了那個可憐的單純的好男人。說到後來還常常一邊自責,一邊譴責上天,為什麼要如此捉弄她們,釀造如此人間悲劇?

即使是聽到警察說張玉寶是個騙子,已經騙了很多女人之後,她們態度依然強硬,堅信張玉寶即使騙了別人,對「她」也是真心的。有幾個女人還懷疑是不是正是自己不能答應和張玉寶結婚,才導致張玉寶自暴自棄——「墮落了」,因此才去騙其他女人,畢竟,「他」先受了「她這個女人」的辜負。在自說自話中產生的這個念頭,還常常使這些女人善良的心無法承受,幾乎都陷入「深深的內疚」中!

這種現象使我的那些年輕的偵查員們又同情又氣憤,忍不住苦口婆心地想向這些女人們揭露張玉寶的真面目。對此,我在冷眼旁觀一陣子之後強行阻止了這些年輕人的執著。

「別忘了我們是幹什麼的?為什麼叫她們來。」

我告訴那些年輕人:「提醒提醒,目的是驗證一下這些女人是否真的還相信張玉寶永遠愛著自己,對死者毫無怨恨就夠了。」

但我那些小夥子們都正年輕,又很有理想,以為天地一朝皆能換,所以對於這麼簡單明白的事情都不能說清楚,感到不甘心,並且還很納悶兒。

「這不是很清楚的事實嗎?」他們帶著詫異問我,「怎麼無論我們怎麼說,她們都執迷不悟呢?」

「得了,別忘了我們詢問和提醒她們都是為了破案做判斷,不是當心理醫生來治病的。」

可那些年輕人也犯了「拗」勁兒,堅持說:

「我們提醒清楚,她們以後不就可以避免上當嗎?有些經濟條件也不多好,年紀也不小了,這樣糊塗下去,遇到更壞的人,沒準兒就犯了承受不了後果的錯,而且她們自己受傷也還罷了,如果傷及到家庭呢?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家人日子還緊巴巴的不捨得吃,不捨得穿,最後便宜給騙子佔了不冤枉嗎?」

「說的對,但提醒清楚可不是一件容易事兒,這事兒還是交給報紙、電視去干吧,他們才是吃這碗飯的,而且有時間慢慢說。我們就是能趕緊破案才是真的,大家要各司其職。」

我的這些年輕的小夥子們雖然有熱心,但不是執迷不悟的人,聽我這麼一說,腦筋轉過來了,接受了我的意見,雖然他們還是忍不住又對我重複了一遍最初的詫異:

「可為什麼我們都說清楚了,這些女人還是執迷不悟呢?看她們那麼大年紀還上當,心裡覺得挺不忍心的。」

「得了!」

我也再次截斷了這些年輕人的苦惱的反問:

「張玉寶並非嚴格定義上的『騙子』,他只是吃女人飯的,所以這些女人其實也並不能就稱為『被騙』。至於是不是執迷不悟?什麼叫執迷不悟?沒準兒我們非要勸人家接受事實才是『執迷不悟』,非要人家知道自己受了騙,然後又羞又氣才好?這些女人一直充滿了『幸福感』有什麼不好?沒聽說過一句箴言嗎——『世界上有兩種悲劇,一種是不知真相,另一種,則是洞悉它。』感情這種事兒,很多時候,『傻』比『聰明』更『聰明』,別把破案方針用到這兒了,你們不是勸人的,抓緊時間干我們的工作吧!」

我這些下屬畢竟都不是「一根筋」,聽我這麼一說,徹底改換態度,不再關心這些事。

因此排查也快了許多。

很快就粗過了一遍,拋掉「幸福型」的女人,又把其他的不那麼「幸福」的女人粗分為「嘴強牙硬型」和「羞憤型」兩種。

顧名思義,「嘴強牙硬型」就是指:那些心裡已經知道自己被騙了,但嘴裡還不肯對我們承認的女人們。

而「羞憤型」則是指那些心裡知道自己被騙,嘴裡也承認,但非常討厭和我們探討這個問題的女人們。

但很可惜,這一次的排查收穫似乎僅此而已,在詢問中沒有發現我們期待的情況——死者生前和哪個女人產生足以引發謀殺的衝突。

所以,謀殺動機欠缺對具體某個人的指向性,因此在這種情況下可以說「嘴強牙硬型」和「羞憤型」兩類女人都算具有謀殺動機的類別。

為什麼這麼定性?是因為我們認為,「被騙」是一種很屈辱的感覺,不僅有情感上的痛苦,還帶有對人「智力」和「價值感」的羞辱,由此引發的血案也相當多。

但問題是這兩類女人的數量也不少,具有「幸福型」性格的女人畢竟沒那麼多。

因此我們還是不能對「嘴強牙硬型」和「羞憤型」兩類女人都去銀行調取她們的信息資料,理由如剛才,不能無足夠證據就去侵犯公民隱私。

按照正常的破案程序,自然要對這兩類女人進行更深入的外圍調查。

胡隊工作一貫紮實,要求進一步扎紮實實的一一排查。

而我,個人可能也確實在破案時有「投機取巧」的習慣,總想想個什麼法兒能快點兒把案子搞定。因此雖然覺得胡隊的方法很正確,但總覺得這麼多人,排查的工作量就非常大,工作量大,就意味著要麼需要大量的偵查人員,要麼就需要較長的時間才能有一定結果。

所以在新的案情分析會上,我和胡隊產生了分歧。

我同意胡隊的觀點,但認為應該分兩個小組,人多的一組繼續排查,另外少選兩個人再組成一組,把覺得可疑度更大一些的單獨叫到刑警隊再詢問一次。然後我希望能聽聽這些嫌疑人的聲音。

胡隊對我的建議不以為然,同時還總覺得我愛「投機取巧」的態度無形地教壞了很多年輕人,已經成了一個壞榜樣。

因此他反駁我說:

「現在沒有理由認定那次爭吵導致了這場謀殺。」

「當然。」我立刻承認。但與此同時,根據案件調查的深入和初步排查的結果,在內心裡我卻越來越傾向於懷疑正是樹林里的那次爭吵,可能導致了一年後的這次兇案,至少有相當大的關聯度和可能性。

不過因為這也只是一種感覺,不合適做證據講,因此我接下來這樣解釋道:

「但現在不是沒有更具體的嫌疑對象嗎?那既然我曾有那次奇遇,為什麼不再對這個線索進一步追查追查呢?雙管齊下有什麼不好?」

「不是不追查,也不是說雙管齊下不好。」胡隊回答,然後帶著忍耐的表情提醒我,「郭小峰郭大支隊長,問題是你已經聽過一些人的聲音,結論是聽不出來嘛!」

「我知道,但這次——」我笑了笑回答,「我相信我聽得出來,因為我想出了一個好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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