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出來的兇手 第九節

我從半沉思中回過神兒,連忙沖小馮搖搖頭:

「不,不是,死者妻子是誰我都不知道,怎麼能發現她有什麼問題呢?」

小馮沒有放鬆:

「但郭支隊你表情顯然是有什麼想法嘛。」

略沉吟了一下,我點點頭:

「是有一點兒想法,因為僅從常理的角度,我總覺得死者和妻子的關係僵得這麼快有些怪,不管怎麼說,死者還是一個研究過女人心理、善於討女人歡心的男人,而且因為以前他吃女人飯,更應該是個會屈己從人,至少暫時能如此的男人,也不會對女人性格脾氣全無眼光,那麼他的婚姻——」

我又停住了,斟酌著用一個什麼詞來形容比較好。

「——應該會比較幸福。」小馮替我接了下去,「因為死者善於判斷女人是什麼脾氣,又會哄女人。郭支隊你是這個意思嗎?」

「不、不、不,」我連連搖頭,笑了,「其實我並不看好死者的婚姻,事實上,在那天和張玉寶分手的時候,想到無意中聽到的他要結婚的信息,那時的我就為這位『情聖』未來的婚姻捏了把汗。」

「為什麼?」小馮問,既納悶兒又好奇地看著我:「郭支隊你怎麼那麼神,連這都能提前看出來?」

我趕快擺擺手:

「什麼神?我可不是斷定死者婚姻必然怎樣,只是說從大概率推斷而已,你不明白主要是小馮你還沒結婚,所以對婚姻不了解。過日子和談戀愛不一樣。要我看,談戀愛看著再浪漫,更多的還是出於人的原始本能,跟動物求偶差不多,也是引吭高歌,抖擻羽毛,比比各自的爪牙,多數物種的公的之間常常還要先狂打數架,反正總之都要鬧騰一番的。別笑,我這樣說可不是小看這些事,這是生命最原始的力量,也是生命得以延續的力量,說是世界上最強大的力量也不為過。這事兒從動物來看,能感受大自然的奇蹟;從人來看,每個鬧騰過的當事人都知道那種撕心裂肺的感覺,當時甜也罷,苦也罷,再難受,再干傻事,過去後回頭看,多數還是甜滋滋的,覺得當時的罪受得值。」

小馮聽得嘿嘿笑了起來。

「但另一面,」我繼續說道,「人和動物還是不一樣的,這不一樣我覺得就是人的生存能力更強,不會跟動物似的,僅僅被動地適應自然——人這東西相對還是比較走運的,不用天天,至少不用人人天天為下頓飯發愁,因此更有勁探索和創造,不然我們也不會過這樣的日子,冬天暖氣,夏天空調。鳥嘛,年年南來北往就是為了繼續活著;人呢,東奔西走一多半是為了折騰,純折騰!說是為生活,更多是圖個高興。就這麼著精神還富裕得很呢,有些好武的呢,就琢磨著怎麼能製造些冷熱兵器好把同類殺害的更快點兒;有些好文的呢,就畫畫畫兒,唱唱歌,創造點兒藝術愉悅自己和大家。說來說去吧,除了物質需要,對精神生活的需要更多。」

小馮笑得越發厲害——

「那麼具體到婚姻上,拋卻特別艱苦必須湊合過日子的那種——普通人家真正想把日子過得好,也總要有點兒精神能力,怎麼說呢?如果說戀愛產生的是滿足生存的五穀雜糧,可接下來,一旦一起過日子了,好比米面滿倉,吃喝不愁了,那就不能還保持老一套,至少得有把這五穀雜糧釀成酒的本事才能更長久地醉住人。更好一點的,能有些藝術能力,那更讓人覺得有滋味,真正捨不得。我告訴你,小馮,假定說談戀愛是生命的本能,過日子就是後天的藝術,後者雖然沒有前者的激情,但前者也沒有後者的韻味兒,激情勝在有勁兒,缺憾在時間短,簡單,沒太強特性,張王李趙都差不多;韻味欠在缺第一眼刺激,但勝在能把人拖住沉進去,覺得獨一無二與眾不同。要不我們為什麼現在還讀古代的詩詞歌賦,鑒賞古玩字畫?還有那些多少年前的戲呀、歌劇呀、交響樂呀現在還唱個不完,世界各地博物館、電影院門前的人,可不是被人拿槍逼過去的。日子過藝術了,那滋味不會比談戀愛差。」

小馮終於大笑起來:

「郭支隊,讓你這麼一說,一起過日子豈止不比談戀愛差?都過藝術了,我看還更好呢!」

「我不是說更好,是各有千秋,兩種滋味誰也替代不了誰,做人二者都嘗嘗最好,千萬別一頭不佔。」

小馮依然笑個不停,我瞄他一眼:

「小馮我知道你笑什麼,一是不好意思反駁我說這是兩碼事!——普通人過日子跟藝術連在一起好像扯得有點兒高。二是覺得日常夫妻滿眼見得都是抱怨湊合的,哪有我說那麼好。不錯,比成藝術是有些高了,準確地說兩個人的生活過和美了,有不足為外人道的獨特樂趣;至於第二點,那跟藝術品也是一樣的理,留存到今天被公認的藝術品都是歷經時光,沙裡淘金篩出來的,萬里不留一,但再少,也有,你眼睛要光看淘汰的那部分,因此認為所謂藝術都是瞎扯,得出的結論肯定不對。同樣的,怨偶再多,也不能否認就有恩愛夫妻,神仙眷侶。你可千萬別信這個自封『情聖』張玉寶的歪理論,真信了你將來結婚後日子準定往瞎里過,切切實實地應了那句『婚姻是戀愛的墳墓』那句話。」

小馮越發笑得厲害了。

他那不信的笑讓我也辯論得來了勁兒:

「你還是不信我的話,那再跟你舉個例子,我們普通人可以說沒別的選,只能跟老婆過,被迫的。可皇帝不會吧?你看歷朝歷代的皇帝,按說他們後宮裡服務的女人最多的隋煬帝有十五萬人,比較少的也有幾千,多數都有好幾萬,可除了喝得醉醺醺由著羊車拖到哪兒算哪兒的晉武帝司馬炎和少數一些帝王外,絕大部分皇帝都有專寵的妃子,當然未必是一生到頭,可很少短的不超過一年兩年的,很多都是一二十年,甚至以一方的死亡為結束。這不就最有力的證明了什麼張玉寶引用的不知哪國的『科學家的結論』顯然不對嗎?」

小馮那種不信的笑終於停了一下,似乎被我舉的這個反證說住了,我說:

「正是聽了這位『情聖』的高論,我才感到這位『情聖』的婚姻前途恐怕可慮!」

小馮這會兒徹底不笑了,認真了許多:

「為什麼?」

為什麼?——這對我是個條件反射的感覺,但真要解釋卻還不是一句話能清楚的,想了一下,我盡量解釋說:

「怎麼說呢,我年輕的時候喝過一種叫做『橘子汁』的飲料,甜甜的。那時我們覺得很好喝,但現在早淘汰了。為什麼淘汰?因為那種『橘子汁』不是真正的原汁橘子汁,而是『三精水』,香精、糖精、色素加點白水勾兌的。——但這種飲料被淘汰,並非僅僅因為我們健康意識提高,主要還是跟口感有關,『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喝上真正的原汁飲料,自然就喝不下那種『三精水』了,覺得甜得發苦,口感不正。這位張玉寶張『情聖』就類似這種『三精水』,他打天下的手段類似程咬金的『三板斧』。當然,作為他以前的生活方式,『三精水』也罷,『三板斧』也罷,其實都已足夠了,或者說非常合適,因為他總是面臨饑渴的陌生人,而且頻繁更換,所以就要突出強調口感。但問題是,現在他要結婚了,好比流動攤販改成固定商家,那就意味著商業模式需要轉型了,首先肯定要提高產品質量,增加一些花色品種等等吧。可你聽他的高論,同樣是『三板斧』的他,我得說他可沒有程咬金的頭腦智慧,知道該下皇帝寶座時就趕快下。這位張『情聖』這麼多年對情感的認識還跟他二十來歲初談戀愛的結論一樣不說,還以這結論為世間唯一真理!——越說越激動,越說越得意,到後來對自己的結論佩服得恨不得改行當『情感教授』講學去。以這樣的想法過日子,真要是未來日子過得艱苦,也就罷了。可你想想現在生活水平提高,人們精神要求也更高,沒有內核,僅有那表面的幾下子浪漫招數,多數人很快就膩了。」

「所以你覺得他的婚姻生活不會很好?」小馮深思地打斷我。

我點點頭:

「對,而且,我個人認為能讓張玉寶收手準備結婚,多半跟過去的『交際花』一樣,一定是選了一個物質方面不錯的人託付終身。但物質越好的人,精神要求相對會越高。如果那個女人自己物質條件好,但不會製造婚姻情趣,肯定指望自己的另一半能給自己帶來驚喜——跟我們雖然不會拍電影,可不耽誤要求導演必須拍出我們愛看的東西差不多,可這位張『情聖』不僅只有老三招,關鍵還自以為是,雖然是吃『軟飯』的,但為過去的成功自滿,骨子裡再有點兒大男子主義,兩者相加,那他婚姻的未來,你想想,反正我抱不樂觀態度。」

小馮眨眨眼睛:

「既然這樣,那郭支隊你還為什麼懷疑死者老婆呢?」

我搖搖頭:

「因為他們夫妻兩個翻臉太快了,雖然我不看好張玉寶婚姻的未來,但『三板斧』上陣打仗也不是全無用處,是能抵擋一陣子的。再說死者和死者妻子都不是二十齣頭的年輕人,容易衝動結婚,衝動離婚。他們都是三十多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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