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最終的結局 第七節

看到對面兩雙驚愕的目光,木蘭臉上又露出了最初時的痛苦表情:「我想知道——」

說著,木蘭又咽了口唾沫,有些費力的說道:「周淑文為什麼要殺掉孔彬,你們知道,我想不通,可恰恰因為我,差點釀成大錯!」

郭小峰連忙安慰地拍了拍木蘭的胳膊。

「別太難過,畢竟平安無事了。」

「可我覺得自己很蠢。」木蘭難過地微微低下頭,「我至今也想不出周淑文的動機。」

郭小峰沉吟了一會兒:「這真是太難說清的事兒,其實,對我來說,所有的答案都在你的採訪里。」

「我的採訪里?」木蘭抬起頭,有些焦躁地把吹到臉頰上的頭髮掠到後面:「噢!別賣關子了,我想知道周淑文怎麼說的?」

「哦,這個,周淑文交代,為了掩蓋她媽媽的殺人罪行,所以——」郭小峰漫不經心地轉動著手中的杯子,彷彿覺得很有趣,又語意不明地補充一句:「她說的很誠懇,說為了媽媽,她什麼都肯做,十分的孝順,不虧為孝女。」

「就這些?」

「就這些!」

木蘭看看郭小峰,又看看一臉誠懇的小秦:「可是,可是,」木蘭結結巴巴地說,「你聽了我的採訪錄音了,她並不愛,我覺得她不愛她媽媽呀!甚至,甚至可以說是厭惡!」

「不愛?也許,但她一直都很聽話。」

木蘭望著他,嘴巴漸漸張開了:「你是說,她其實內心還是深愛著她媽媽?」

「我不知道。」郭小峰淡淡地回答,繼續慢慢轉動著手裡的杯子,沉思著說:「但最初,我想,至少最初,阻撓周淑文脫離母親控制的,從來都不是機會和暴力的因素,應該是愛和負債心理吧,周淑文總覺得她媽媽太苦,自己欠了太多,希望能夠補償一些。但是,她沒明白,如果父母決心索取,那『生育之恩』幾乎是不可能還清的,因此便陷入越想還清,越還不清的旋渦。這可能成了周淑文的心結,還記得你的採訪嗎,她親口說:『我多想一次還了這個債啊!』」

「這就是周淑文的動機?因此僅憑這個你就猜出她馬上會去殺孔彬?」木蘭忍不住打斷了他,帶著一臉不可思議的敬佩。

郭小峰多少有些自得的一笑,儘管還掩飾在謙虛之下,但實在不太成功:「當然不是,我又不是神仙!老實說,我當時最擔心的是唯一的人證會有什麼意外。不過,」郭小峰終於放棄了掩飾,「也不能說,我完全沒有為此擔憂,我確實擔憂周淑文會做出什麼極端的事來。」

「可,可,」木蘭輕輕用手敲敲自己的頭,恢複了想不通的苦惱模樣:「報答媽媽也不需要再殺一個無辜的人呀。周淑文有很多選擇,比如說,也可以把情況告訴給她媽媽,這也算報恩吧?然後共同計畫一個更可行的方法,或者直接以身頂罪等等吧,對不對?」木蘭又瞪著對面的郭小峰,「最奇怪的是,你怎麼像個巫婆似的,由此猜出周淑文會殺人這個可能?這實在不必然嘛!」

「我之所以能像個,」郭小峰十分小心眼兒的更正道,「神仙,那是因為我的判斷並不是基於周淑文自供的理由,她的理由和她媽媽一樣,都是說出來可以上報紙謳歌版的,當然,我相信這也是她們自己願意相信的理由。」

木蘭微微揚起下巴,帶著點兒「原來你藏了一手,不早說」的不滿:「那你基於什麼理由?」

「周淑文想擺脫她媽媽!」

「擺脫?」木蘭詫異地反問一句,斷然搖搖頭:「這更說不通,如果想解脫,難道現在不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嗎?什麼都不用做,只要單等警察把她媽媽抓走就行了;如果怕警察太無能,還可以再聰明或者卑鄙一些,向警察告密,即使過後被人發現了,也可以沉痛地解釋成——為了法律的尊嚴,『大義滅親』等等,更不需要去殺另一個無辜的人。」

「這只是你的想法和邏輯。」

「我的?」木蘭忍不住提高了嗓門,「是人都會這麼想,周淑文不傻,或者說還很有洞察力,這可是你說的,她不可能連這個都想不到。」

郭小峰輕輕嘆了口氣:「恐怕就是連這個都想不到,因為這不是簡單的聰明還是愚蠢的問題。」

「那是什麼?」木蘭探詢地揚起臉。

「我寧願——」郭小峰似乎感覺非常難以回答,「我寧願看成,看成是性格因素。」

「性格因素?」

「好吧,也許這麼說比較好,你說,周淑文為什麼要殺死自己親生兒子呢?」

木蘭震了一下,半晌:「我不明白……」她喃喃地嘟囔道,「也許,她不想,不想兒子的未來像自己一樣,寧願,寧願他死。」

「你看,同樣的事情。」郭小峰微微眯起眼睛,「我們的看法並不一樣。」

「那你的看法是什麼?」

郭小峰又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琢磨怎麼說才能表達清楚,終於,他再次開口:「還記得我最後一次對周淑文的評價嗎?」

木蘭一愣,似乎有些意外,稍微回想了一會兒,然後很不確定地說:「你說,說周淑文——像個孩子。」

「對。」郭小峰靜靜地回答,「當時你們都否定了。當然,你們否定的並不錯,從你們指的那一面,那些天真的、可愛的、讓人即使長大了也捨不得丟棄,忍不住模仿的——孩子氣的舉止——那一面;而我說的卻是另一面。」

他目光投向遠處的一塊空地:「舉幾個真實的案例吧,第一個,一個高三男孩姦殺了同班一個幾乎沒和他說過幾句話的女生,審問得到的動機是——因為仇恨大伯母;第二個,是《今日說法》報道過的,河南警方破獲的一個十六年前的懸案,被害的還是我們的同行,現在發現兇手居然是他的親外甥,起因僅僅是一耳光,然後兇手就手段殘忍的殺害了自己的親舅舅和他的孩子及其一個客人,造成了當時很震驚的滅門慘案。當審問兇手時,兇手自述的原因卻是因為常年和自己母親不合,有很深的積怨;第三個,幾個即將畢業的中學生開玩笑說要做一件事證明自己是真正的男子漢,商量的結果是——誰敢在大馬路上搶劫一輛車,誰就最有男子漢氣概。於是幾個男孩兒預謀之後,就站在馬路邊攔車。而那天有個司機正準備回鄉探望父母,看到天色已晚,擔心幾個學生模樣的孩子回家不安全,就好心的讓他們上車了,不幸的是,這個人的善良沒有感化這幾個學生,他——被勒死了。」

木蘭的嘴巴里彷彿塞進了一個大蘿蔔。

郭小峰長出一口氣:「從我們的邏輯看,似乎沒一個案件該發生,但都發生了,這就是我說的另一面,情緒多變,想做就做,對生命毫無留戀——包括自己的,特別無情、殘忍和不合乎常規邏輯的——那一面。」

木蘭好不容易把嘴巴恢複了常態:「你是說,周淑文還處在青春期叛逆的狀態。」

郭小峰點點頭,又搖了搖:「青春期?我不知道這個詞確切的解釋該是什麼,是這個年齡的人都叛逆?還是這類叛逆發生在青春年齡多而得名,也許該問心理專家。但在我個人的理解中,人都是叛逆的。還記得某個香皂廣告中有很妙的一句——『搞破壞誰比得上孩子?』破壞?不錯,對於大人來說,好不容易理整齊的房間、洗乾淨的衣服,修剪有型的花花草草,都能被小孩子頃刻間弄的面目全非,只能形容成破壞!但是,站在另一個角度上,這種破壞也可以理解為——這是孩子們秩序重建的慾望,尋求屬於他們的秩序,我想,只要是具有創造力的生命,都會有這樣的慾望的,等到了青春年少的時期,這種有欲無能的狀態就會發展到頂峰,好比你一邊把一個健康人常年捆在床上,一邊又把他餵養的越來越有力量,結果會怎樣?再看看那三個案子吧。」

「高三男孩兒的解釋說——為了考學,他寄宿在大伯家,但和大伯母相處的不好,但絕不是我們想像的被虐待,我更傾向於相信,活力和無聊生活的交織作用下,他想殺掉看不順眼的大伯母,但那天大伯母正好不在,可積蓄已久的殺意卻無法排遣,於是,那個可憐的女孩兒就成了替代犧牲品;第二個案子,兇手殺害舅舅的理由則是因為前一天和媽媽起了衝突,恰好在場的舅舅給了他一耳光,我們的同行大約是想教訓外甥一下,告誡他一個道理:無論怎樣,和媽媽吵就是你的不對。但糟糕的很,他的這個平時很常見的舉動恰好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十幾年來母子之間無法排遣的積恨使這個外甥——多年後他交代:從天倫上他不敢想殺掉母親,但潛意識已經滿懷殺意了,立刻找到了一個宣洩處;最後一個案子就更典型了,看起來幾乎只是一個偶然——」

「偶然?」木蘭忍不住呻吟一聲,「可發生了那麼多——」

「是呀,所以這裡面應該還有某些必然,比如當一個人感受不到自我價值時,他不會在意自己的生命,同時也不會尊重其他人的生命;比如當一個人有力量卻不能用於建設性時,這個力量就可能滑向了毀滅;比如,當一個人不敢直面真正的,但同時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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