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旁人的眼睛 第三節

孔彬驚慌失措地看著眼前兩位已經謀了兩次面的警察,他們都唬著臉盯視著他,尤其是那個年輕的,更像一隻餓的發慌的老虎。他不自覺地哆嗦一下,腦子裡飛快地再次盤算一遍,到底哪裡出了問題?又仔細回憶了一遍那晚的事,沒有!他肯定地想:沒有任何目擊證人。

他最後確定,警察一定是嚇唬自己才突然把他提到局裡來,是的,否則他們為什麼把自己扔在這裡兩三個小時後才來提審自己?肯定只是希望自己嚇軟罷了。決不能上當!他暗自告誡自己:也許是自己的表情曾經有了變化,但只要堅持不承認,他默默地下定決心,不承認——和郭小峰互遞一個眼神兒之後,小秦帶著極大的威勢開口了:「孔彬,再談談那天夜裡你在晚飯期間的行動吧。」

「我都說過了呀?」孔彬一臉天真,其中彷彿還包括——奇怪警察的記憶力為什麼那樣不好——的輕微責備?他又誠懇地瞄了一眼郭小峰,就像提醒另外一個證人那樣。

小秦忍著冷笑:「那就再說一遍。」

孔彬翻眼看著天花板,似乎進入了深深的回憶,但他重複的描述,卻如同優等生複述曾經背過的課文,幾乎一字不差,其中就包括——說了兩遍的菜肴。

「你記性可真好!」小秦終於忍不住冷笑一聲:「哈,什麼菜還能記住!」

「是呀,我上學時文科最好了。」孔彬賠著笑臉說,但突然——他看到對面的年輕警察的冷笑消失了,變得曖昧起來——如同一隻胸有成竹看著獵物掙扎的大蜘蛛,心,不由自主地一沉!

「太好了,」小秦眯起眼睛,「這麼說——那些大事你更不會忘了?現在回答我們,你是否從許國勝離開餐桌到發現屍體之間再也沒有見過他?」

「是。」他堅定的回答,只是下意識地握緊了雙手。

對面的警察看起來笑得更加不懷好意,他看到小秦用兩根手指懶洋洋地從桌子下面提出一個放著一個大信封的密封袋。看著那個信封,孔彬的頭「嗡」的一下,覺得眼前一黑,身子晃了兩晃。

小秦搖晃了幾下袋子,陰陽怪氣地說:「看來你自己也意識到了。」

接著,小秦猛地一拍桌子厲聲問:「那你怎麼解釋這袋子上和裡面的鈔票有你的指紋?你自稱一直未曾進過死者的房間,可這錢是一直在死者房間抽屜里放著的!」

孔彬絕望地望著面前的警察,嗓子干啞地一時說不出話來。

「哼!不說?好,我替你說——」小秦厲聲說道,然後,他又眯起了眼睛,改用帶著些陰險的輕柔口氣描述起來:「在你以上廁所為名離開餐廳後,你偷偷溜進死者的卧室偷竊,這時,死者驚醒了,驚慌失措之下,你拿起枕頭悶死了他。」

「不,不,不對!」孔彬終於說出話來,他絕望地喊道,「我偷錢不假,可我沒殺人——」

「撒謊!你一直在撒謊!」

「真的,」孔彬一下子撲到了他們的桌前,眼睛來回看著,最後,他看定郭小峰,祈求地說道:「我這次說的是真的,絕對是真的!」

「真的?這次是真的?」郭小峰慢條斯理地開口了,「那你以前為什麼一直對我們說假話?」

「我,我不想牽扯進去,我什麼也沒幹!」

「什麼也沒幹?偷竊呢?」

「我,我,我——」孔彬結結巴巴的,似乎一時找不出辯解之詞,只是苦苦哀求地看著郭小峰,腿一軟,「撲通」跪了下來。

郭小峰不宜察覺地皺了一下眉頭,然後,用下巴向椅子示意了一下:「你還是回去坐好吧,這樣解決不了問題,不過我希望你珍惜這次能解釋的機會,也許——」

郭小峰恰到好處地終止了。

「我會的,我會的,我會的——」意會了的孔彬一疊聲地保證。

他擦了把額頭上突然滲出的汗珠,頹喪地坐回椅子,一隻手捂住了臉。

「那天晚上,國勝叔坐了一會兒,就出去了;過了一會兒,興梁叔出去上廁所,回來後我也去了,當時我,我琢磨著找國勝叔聊聊,就敲了敲國勝嬸卧室的門,聽見裡面喊了聲:『亞麗!』我就推門進去了說:『國勝叔,你等戴姐?』他沒回答,只是問我來幹什麼,我說:『你不再吃些什麼?』他說不了。我就出去了,上了趟廁所回到了餐廳。」

「後來,第二次——我,我又想去廁所,想,想再找國勝叔聊聊,就推門進去了——」

「推門?為什麼這次沒敲?」郭小峰問道。

「因為,因為我——」孔彬有些狼狽,「我,我想他可,可能已經睡著了。」

「你憑什麼認為他已經睡著了?」

「因為好半天沒人出去了,國勝叔一個人躺著一會兒肯定睡著了,他總是這樣的——」

「事實呢?」

「他確實睡著了,房間里很安靜。我,我本來想出去了,可,可,無意中看見——抽屜里,有個信封,打開一看,裡面是不少錢,然後,然後我,我想起國勝叔還欠我不少工資,就想……想……乾脆先拿走一些算了,過後再告訴他吧,所以,所以就先拿走了。」

似乎是把最艱難的一段說完了,孔彬模樣看起來好過了許多,話也越說越流利起來。

「然後,我就回到餐廳,但過了一會兒,我越想越覺得不好,這樣拿走錢不合適,雖然我拿的是屬於我的工資,可方式還是不好,對不對?後來,等戴姐上完廁所回來,我想乾脆把錢送回去算了,就又出去了。這次——」

孔彬沒忘加重語氣強調說:「我可是打算把錢還回去的!誰知,我這次一推門進去,發現,發現,發現——」孔彬的臉上露出驚恐難言的表情。

「發現許國勝死了,是嗎?」郭小峰輕聲提示。

「是的,國勝叔死了,我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辦,很害怕,待了一會,就暈頭暈腦地出去了,我發誓,我確實沒有殺國勝叔,絕對不是我。」

「哼!」小秦再次冷笑著開口了,「你不覺得你的話漏洞百出嗎?什麼無意中看見抽屜里有個信封,抽屜是關著的,你怎麼無意?純粹就是打算偷竊!事實是,正在偷竊的你驚醒了許國勝,於是驚慌失措之下悶死了他。」

「不,不是,」孔彬一下子跳了起來,一疊聲地喊道,「我說的是實話,而且就算國勝叔醒了我也犯不著殺他,賠個笑臉挨幾句罵就過去了,況且,我身上根本沒有餐巾紙,怎麼悶死他?還有,要是他醒了怎麼能任由我往他鼻子下放紙,那明明是趁他睡著才能幹的嘛!」

「那你為什麼不馬上喊人?」

「我實在太害怕了,我就怕別人跟你的想法一樣。」孔彬帶著哭腔解釋,「我剛拿了錢,人又死了,我、我、我實在是害怕。」

房間里一時沉默下來,孔彬眼睛激動地在兩個警察的臉上來回移動著,不知道自己的解釋是否可以取信於他們,他看不出來,回報他的僅僅是兩雙冷冷的審視的眼睛,在難熬的靜默中,一分鐘過去了、兩分鐘過去了……五分鐘過去了……十分鐘過去了……孔彬感覺也許有了十年那麼長,他終於忍耐不住了。

「我沒有殺國勝叔,我怎麼可能殺他,」他帶著哭腔喊道,「那不是砸了自己的飯碗嗎?我現在都不知該怎麼辦,我是說我的工作,現在我沒有收入來源了,我沒飯吃了,我可怎麼辦呢?」

「別裝的這麼可憐,你還年輕。」

「年輕?哦,不,我不年輕了,我都二十六了,我沒有學歷,是高中畢業,二十六就很老了,你們應該知道,碩士畢業的超過三十五就快沒人要了,鑲金邊的『海龜』可能還湊合,那也得是文憑夠硬的『海龜』,何況我是高中畢業,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可能要餓死了……」

「你恐怕太悲觀了,」小秦譏諷地說,「滿街都是比你老,卻還在做事的民工。」

「那種活兒我幹不了。」

孔彬傷心地撫摩著自己肉呼呼的胳膊,仰起圓胖臉:「我太瘦了,我不能幹重體力活。再說,那也沒有前途是不是,等你體力賣不動了還不是餓死?誰會管你呢?我也可以乾乾輕活,可那些活兒都要有本地戶口的人來干,凡是不要多大本事的好活都只給本地人,根本沒我們這種人的份兒,我是二等公民,不,末等公民!我唯一的出路就是跟著國勝叔學做生意,像我這樣的,老了誰也不會管你,只能現在多掙錢,可不做生意哪兒來大錢呢?可國勝叔不在了,我全毀了,我再也沒有希望了,我怎麼可能殺他,我死的心都有啦,天哪!我都不知道明天的飯碗在哪兒,我爹媽還指著我養老呢……」

他的眼淚奪眶而出,很大聲的抽泣著,鼻子里發出了騾馬打噴嚏的聲音。

小秦不屑地瞄他一眼,懶得再開口了。

偏過頭去,小秦發現郭小峰似乎沒有注意到孔彬的悲嚎,而是垂著眼皮,右手無意識地轉動著水筆,顯然是陷入了深深地沉思。

小秦心裡一動,這是自己頭兒那種——似乎意識到對方的某個漏洞,卻又一時弄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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