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天上掉下來個林木蘭 第六節

「我去給你們切個西瓜。」老太太沒精打采地起身張羅。

「不用,我不愛吃水果。」郭小峰欠身說,「如果不麻煩的話,倒杯水吧,天熱,倒是真渴了。」

「好、好!」她回答著,出去倒水了。

「讓我們直接開始吧。」郭小峰開門見山地對依然呆坐的周淑文說,「還有一些事情想向你確定一下,戴亞麗是否走進過你的卧室,就是許國勝死亡的那段時間,應該是你的卧室吧?」

「是我的卧室。」周淑文回答。

等了一會兒,郭小峰不得不重複問:「她進去過嗎?」

「我不知道。」

「沒有。」錢老太太正好端了兩杯茶水走了進來,聽見問話大聲輕蔑地說:「我不信她敢那麼沒臉。」

「是呀,不過世道變了。」郭小峰說:「年輕人對有臉沒臉的標準變了,放過去,人不到結婚哪敢越雷池半步?現在可好,理直氣壯地試婚,所以嘛,像她這樣的人,保不齊還專門進屋給你示威呢。」

「那倒沒有。」她不屑地一撇嘴:「那天她來找國勝,我就對她說,國勝晚上就住在他老婆房間里,你要有臉就進去。」

「她怎麼說?」

「她當然不要臉了。」錢老太太先憤憤地給了一個自己對那個女人的評價,才接著解釋:「不過也臊了,就給我說,我不會進你女兒的閨房,永遠都不會進,不過我相信,國勝一定會自己出來走到我身邊的。」說到最後,錢老太太的聲音又氣又恨:「仗著年輕,就狂吧。」

「那就是說,她應該沒進過那間卧室了?」

「應該沒有,」錢老太太得意地回答,但接著就有些狼狽地嘟囔:「國勝不爭氣,見她來了,顛顛地——唉!也許再過些年沒了勁就好了,中了邪似的,向著外人。」

「噢——」郭小峰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接著就像在咖啡廳那樣,好像是一不留神把剛剛拿到手裡的茶水潑了一手,然後裝腔作勢地喊道:「哎呀——」

敏捷的錢老太太已經忙不迭地跑出去取過來一條毛巾,一條顯然用了好久的東西,看起來早已失去了曾經的柔軟,現在倒像砂紙的近親。

郭小峰沒有去接,反而現出窘迫的樣子說:「有紙沒有?我的手臟。」

周淑文終於站起身,從沙發角拿了一大卷捲筒紙,有些難堪地遞了過來,這可能是最便宜的那種類型了,紙質粗糙,顏色還灰不溜丟兒的,看起來似乎消毒不凈。郭小峰接過來探詢地看了一下,又期待地看了一眼周淑文,彷彿在無聲的詢問——有沒有更好一些的?

周淑文默默地坐了回去,望著牆發獃。

郭小峰只好撕了一些,簡單擦了一下手。

小秦及時地開了腔:「你們的生活也太樸素了,用那麼粗糙的紙,會不會消毒不幹凈,你說呢,周老師?」

周淑文咬了咬下唇沒有吱聲。

錢老太太現出不以為然的神色:「這就不錯了,我小時候還用樹葉子呢,過日子比樹葉還稠,不仔細還行?」

「理是這個理,不過這東西消毒不好,不衛生,買好一點兒的,也多花不了多少錢。」小秦以更不以為然的態度回答。

「啥不衛生?」一貫指導別人的錢老太太不快了——現在一個小年輕居然跳出來反駁她?她的臉一沉,哏聲哏氣地說:「現在這麼多病就是太講衛生鬧得,文文小時候,就用寫完字的作業本擦屁股,不也沒任何毛病?」

周淑文的臉突然漲紅了,但老太太根本沒有注意到,只管繼續發表自己的人生觀:「我就對文文說,我們家不買那花哨東西,從來就不買,這就挺好用,花那冤枉錢幹啥,過日子就是這樣,『吃不窮穿不窮,算計不到一世窮』,這多花點兒那多花兒,那多花的就不是一點兒了,是這理不是?那種高級紙都是給那種造孽的女人用的。」

她的眼睛突然沖虛空的某個地方狠狠一剜,彷彿那裡站著一個讓她憎恨無比的人,而小秦堅信,倘若真有人,那這一眼也一定剜掉一塊肉了。

「哼!」錢老太太最後哼了一聲,然後,眼睛落到剛才反駁她的小秦臉上,那眼神兒似乎又在說,你要是我的兒子,看我怎麼收拾你!

小秦的頭不自覺地向後縮了縮。

「當然。」郭小峰連忙息事寧人地插了進來,「這也是一番道理!」

「那是。」老太太不依不饒地堅持,「我說的就是過日子的道理。」

「是呀。」郭小峰點點頭,「不過,有道理也難免攤上倒霉事兒,說真話,看著你們平靜的家現在攤上這樣的事兒,我都於心不忍,大概你們這兩天都休息不好吧。」

周淑文剛才漲得通紅的臉此刻恢複了一些,但還是不言語,而錢老太太的怒氣消了,變成了連連唉聲,夾雜著「狐狸精、狐狸精」的喃喃詛咒。

「不過,攤上了也必須面對。」郭小峰轉向周淑文,「周老師,鑒於死者和你的關係,又加上你們正鬧離婚,所以我希望你能談談你們之間的關係和問題。」

「什麼問題,還不是狐狸精鬧的?」錢老太太接過話頭恨恨地說:「這種女人應該遊街、浸豬籠。男人還不是這樣,有腥能不沾?我時常對文文說,都怪媽不好,一心把你培養成大家閨秀,誰成想國勝有了錢,就有人起邪心招惹了,賢良比不過風騷呀,唉!」

小秦忍不住又看了看獃頭鵝一樣的周淑文,感覺如果她被贊為大家閨秀,那一定會有很多女人急於脫離這個稱號。

一聲嘆息之後,錢老太太恢複了自信:「不過我也知道,只要忍過去這十年八年的,勁兒一過去,國勝還是會回來的,我就勸文文,把這理告訴她,到底你是正經夫妻,也是規矩人家的女兒,忍過去到頭來還是你的丈夫,自古都是這樣,沒法子,女人的命嘛!是不是,文文。」

「是的,媽。」周淑文回答。

小秦難以忍受地皺皺眉頭。

「肯定有第三者問題,但你們關係惡化有不少年了?而他們之間才有不到三年的關係,周老師我希望你能誠實地告訴我。」郭小峰的臉色突然峻厲起來,並且嚴肅地看著顯然是家庭發言人的錢老太太:「我想聽你女兒自己談一談。」

錢老太太悻悻地閉住了一直沒合著的嘴。

「是,我們感情惡化比較早。」沉默片刻,周淑文平靜地開口了,「我們戀愛基礎就不好,我對他沒什麼感情,他不符合我理想中的男性標準,沒太高的文化,而且我感覺他是因為能在這個城市站穩腳跟才找我的,他的老家是貧困縣,非常的貧困,所以即使是我們家,他也認為是富庶的,嚮往的,我認為他動機不純。」她突然垂下眼皮停止了敘說。

郭小峰不得不追問:「那後來呢?」

「後來我還是答應了,因為媽媽看中了他,說他粗壯,我們家的重體力活不愁了,還說他看起來忠厚老實,最後說條件差一點的男人能管得住。而我,年紀也不小了,人們議論紛紛,鄰居也替我發愁——儘管她們自己家可能也有很多煩心事,但她們依然熱心地為別人著急,見了我和我媽就問我的終身大事。我也不知道我什麼時候能遇上我理想中的男子,也許永遠也遇不上,為了讓那些好心人放心,我就答應了。」她有些譏諷地笑了。

「結婚一年後,國勝要出去闖闖,我很支持,因為我認為一個有豪情的男人有魅力,媽媽也同意……」

一直在警察制止的眼神下,幾次要在女兒說話中間開口說點什麼的錢老太太終於忍不住憤憤地插話了。

「就這一件事依著你,就出這麼大簍子,該不該聽媽的話?」

「是的,媽。」周淑文習慣地應道,耷拉著眼皮繼續說道:「那是我們感情比較好的一段時間,我甚至打算停薪留職和他一起出去,但媽媽認為這不行,兩個人必須有一個穩當的工作,國勝也這麼認為,他說他先去闖,混好了再接我們出去,我當時還很傷心,只想辭職,那時應該是我們感情最好的一段時光。」她悠悠地停住了嘴,抬起眼默默地望著面前的兩個人。

錢老太太一臉得意地咂咂嘴:「嘖、嘖、還是媽有遠見吧?要不然你貿然辭職容易,再找這麼好的工作可難了。」

周淑文又垂下眼皮,聲音里添了絲疲倦:「我沒有辭職,等著國勝創出名堂,開始真的很順,第一年,國勝居然掙了不少錢,我是說在那時對我們家來說。我又想辭職,媽媽還是不讓,說再等等,國勝也這麼說,我還是很傷心,那時我們感情應該還是不錯的,雖然這件事有些讓我傷心。」

「後來怎樣呢?」老太太更加得意了,調門也高昂了不少,「我說的對不對,幸虧沒辭職跟他去,國勝是不是掙錢不順了?自己也沒底了?那時還好像你媽害你似的?再說,如果你一門心思跟他走了,他一變心,你可怎麼辦,你呀,就是太衝動!虧得你聽媽的話,才沒那麼慘,要不然這房子能分上?」

「是的,媽。」周淑文回答,她的聲音變得更加疲倦,「然後,媽媽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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