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天上掉下來個林木蘭 第二節

郭小峰滿懷讚賞的打量著眼前的一切,踏在各種顏色碎石拼接的小路上,環望四周是剛剛鋪就的綠茸茸的地毯般的草坪,周圍還花邊似的圍繞著正在怒放的白色、黃色、粉色的小花,惹弄的人忍不住要低下頭駐足觀賞一番。造型漂亮的乳白色的地燈和弧型路燈錯落有序、暗紅色瓷磚裝飾的樓宇和凸凹有致的落地窗靈透漂亮,而這一切又因為修葺的細緻而別有一番氣派感覺。郭小峰忍不住點了點頭,這個小區雖然還遠遠達不到他的建造者——一個富有想像力的開發商——當初用詩人般的筆觸描繪的景象,但和某些完全閉著眼睛胡說的同行比起來,幾乎算得上誠實;而從樓盤價格上看,廣告語所宣稱的——「尊貴居所,上流社會的宅第……」,「誠邀財富人士共賞尊崇……」,更是誠懇之言,所言不虛,也只有這個城市的「財富人士」才能輕鬆入住的。

他們信步向前走著,身邊除了腳步匆匆的裝修工人,還有一些沒有想像中「財富人士」外表的業主模樣的人招呼囑咐著,臉上的焦慮煩惱似乎已遮去了入住新房的喜悅,偶然聽到的隻言片語也都充滿了「資金短缺」的痛苦。也許他們目前還是相信未來必成為「財富人士」的「人士」吧?郭小峰想,同時他也回想起了戴亞麗關於王興梁借錢的說法。

兩次門鈴之後,一個和這個新嶄嶄、喜滋滋的小區很不相稱的滿臉愁容的中年婦女出現在防盜門後面,她有著一張近乎梯形的臉龐,上面的每個器官都很巨大。但最引人注目的她那頭濃密的頭髮,被燙成了好幾年前好像比較流行的鋼絲頭,這種髮型能使人的頭憑空大上一倍,加上與時俱進的漂染成黃色,郭小峰立刻不可遏止地聯想起了豐收的糧倉。

這時,王興梁那顆圓圓的腦袋也出現在鏤空的防盜門後。

他連忙打開房門:「快請進。」

房間里也是新嶄嶄的,但已經不令人嚮往了,裝修從設計到施工都只能用粗糙來形容,客廳的傢具也很簡單,只有一組大沙發,茶几和電視櫃,就在這空蕩蕩的客廳中間,局促地站著一個個子高高的,十四五歲,戴著厚厚眼鏡的女孩兒,她似乎剛挨過訓,低著頭,攥著衣角局促地站著。

郭小峰靜靜地打量了她幾分鐘。

「你女兒嗎?」

「對,盼盼,叫叔叔。」

那個女孩稍微抬起頭,乖乖地小聲叫道:「叔叔好!」

透過眼鏡郭小峰還是一眼就看到她的紅眼圈,顯然剛才是狠狠哭過了,他又看一眼她那像酒瓶底一樣厚的眼鏡,輕輕搖搖頭:「你女兒很用功啊。」

「唉——」王興梁嘆口氣:「還行吧,平時總考第一的,不過——」他一言難盡地搖搖頭,沖女兒說:「回你屋吧。」

小姑娘和她體積碩大的媽媽悄悄地離開了。

「請坐,」王興梁似乎提了提神,指指茶几上的果盤,「吃些西瓜吧。」

「不用客氣。」郭小峰坐了下來,「你很有福氣呀,孩子用功努力比什麼都重要。」

「那倒是!」王興梁苦惱的面容中露出一絲笑容,「盼盼成績一直是不錯,人也乖順,不過——」他的笑容變成了苦笑:「心理素質不好,老是緊張,尤其是考試,越重要她就越緊張,今年中考發揮的就特別不好,差了一分,唉——」他又開始狂搖起頭來,半晌才含糊地說:「一分不得了呀,那是多少萬呀,掙錢那麼容易?唉——不提了!」

「你做生意還抱怨?那工薪階層不要活了!」郭小峰四下看了看:「你房子多漂亮,尤其是外面!這房子可不便宜吶!」

「唉——」王興梁長嘆一聲,頭突然再次狂搖不止起來,好半天才一臉痛苦地說:「別提這個了!」

「好吧,」郭小峰看了他一眼,臉色嚴肅起來:「那就談我們的事吧,關於那天開飯前和晚餐的情景你能不能再詳細描述一下。」

王興梁搖頭晃腦地努力想了想,「哦——吃飯前我和國勝在他卧室里說話,我勸他,他也懶得聽,看樣子很不痛快,後來說了點工作上的事似乎好了些。其他人大概都在外邊忙活,後來孔彬進來通知我們準備好了,我們就去了餐廳,就這樣,晚飯期間我好像給你們說了,沒什麼事,總之一頓飯挺悶的。」

「是呀,他早早就離開了,要不然你們老朋友喝喝說說的,怎麼也得幾個小時,顯然是不想待。」

「那也不是,國勝愛犯困,晚上就撐不住,一會兒不提勁說話,歪著就睡著了,在北京就這樣,有一兩年了。」

「噢——」郭小峰繼續問:「那你們進去的時候啤酒已經擺好了,還是放在地上等你們自己拿?」

「當然擺好了,瓶蓋都開好了。其實她們不懂,啤酒不能提前開,估計是老太太或者周淑文自以為這樣做可以顯得殷勤,討好國勝,嗤——」他有些輕蔑地搖頭一笑,不過隨即又顯得公允地說:「但也難怪,家裡沒男人,她們自然不懂,小戴也是存心出她們的洋相,不告訴她們。」

「戴亞麗很了解這些?」

「那還用說,整天跟著國勝,國勝喜歡喝什麼,吃什麼,啤酒要多冰、喜歡什麼牌子有數著呢。哼,傍男人的這點兒聰明勁兒都沒有還怎麼混?」

「看來她應該很會討許國勝歡心了?」

「是。」王興梁突然坐直了,看起來精神了不少,「那個女人你們也見了,要我說就是丑,像條魚似的,可怎麼說呢?算是會打扮,挺時髦的。就是時下最多的那種女孩兒,心眼兒不少,知道自己需要什麼不需要什麼,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喜歡瓊瑤什麼時候喜歡王家衛,什麼時候又是韓劇迷,或者什麼時候討厭她們,怎麼說呢,窮人的孩子,又不是特別聰明又不是特別有運氣又不怎麼漂亮,看人眼色行事那是天生的本事,也是趁年輕鮮活幾天的那種女孩兒,我早就對國勝說要是再結婚那不能光比現在的老婆年輕,非得是樣樣強得多才划算,要不然傷筋動骨的不值,你說是不是?」

「很有道理。」郭小峰的頭微微偏了偏,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要說這些,但他還是順著他的話問道:「許國勝認可你的道理嗎?」

「當然,我們老朋友了,什麼叫老朋友?為什麼成老朋友?那就是各方面觀念相同對不對?」

「可許國勝還是為她和老婆離婚了。」

「國勝離婚跟她沒關係,他就是跟他老婆過不成。」

「那戴亞麗指望著和他結婚嗎?」

「她才不那麼天真呢——」王興梁把身體向前一探,豎起食指左右搖晃著,眯著眼睛未卜先知地說:「不過我敢說,你要是問她,她准說他們要結婚了,不管誰問,她都這麼說,知道為什麼嗎?」

「為什麼?」

他沒有立即回答,直到面前兩位警察都顯得特別鄭重其事之後,王興梁才帶著洞悉事物真相的先知一般的滿足表情解釋說:「現在她對你們這麼說是為了避嫌,她也有嫌疑不是嗎?放以前她也這麼說,為什麼?就是為了讓國勝感到對不起她,那樣她就可以利用國勝的內疚多要一些錢,哼!狡猾大大的!我早就對國勝這麼說過,這個女人不能信。」

「你的不能信是不是包括認為她有殺人動機,是嗎?」

「對!」

「可現在殺了許國勝她沒有什麼好處啊?」

「誰說沒有!」王興梁脖子里的筋剎時鼓了出來。

「什麼?」

「錢,很多錢!」

「到底怎麼回事?」

「國勝有不少錢是她管著的。」他激動地站了起來。

「可如果許國勝活著,難道他不會給她更多嗎?常理說,戴亞麗應該盼著他再多活兩年才對,除非她有了自己的新男友,不能忍受許國勝了,她有嗎?」

王興梁直著脖子發了半天呆,然後沮喪地搖搖頭:「這倒不清楚。」

「不要著急。」郭小峰做了個請的手勢,「坐下慢慢說。」

「不是,你沒明白我的意思,唉!」他紅著臉晃晃腦袋,脖子里的青筋兒又狂蹦幾下,但最後——他只是垂頭喪氣地坐下了。

打量了他兩分鐘,郭小峰慢悠悠地開口了:「我們只管命案,其他的事只要不涉嫌嚴重刑事犯罪,根本不予追究。至於什麼偷稅漏稅之類的事,除了稅務部門請我們司法介入,我們也不會主動管這種事的。」

「也不是什麼偷稅漏稅。」王興梁感激地看一眼郭小峰,有些尷尬地撓撓禿頂,吞吞吐吐地說:「小戴是會計,其實也不是什麼會計,我們沒什麼公司,唉,瞎混唄,國勝有時為了方便,就把錢存在小戴的名下。」

看到兩位警察沉吟不語,王興梁坐不住了,他欠了欠身子說:「你們其實應該問問這件事,公事公辦嘛!」

郭小峰覺得自己漸漸明白對面這個搖頭晃腦胖子心事重重的原因了,顯然他已從喪友的震驚中恢複過來,開始想到自己可能損失的金錢了。

他抬眼看看對面胖子期待的目光,含糊地應道:「我們會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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