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天上掉下來個林木蘭 第一節

「你總寫這樣乾巴巴的文章怎麼能吸引讀者呢?」《東方消息報》梁總編揮舞著報紙訓斥著大氣也不敢出的林木蘭。

他今年快六十了,卻有一顆三十歲的心臟,抱負遠大,一心要走出行業局限,把自己這份名字聽起來宏大,實際卻是不折不扣的地方行業性小報發展成左右廣大市民喜怒哀樂的地方大報。

為了實現自己遠大抱負,他曾不眠不休了三天,制定了一個發展規劃,先是決定借鑒同行《晚報》的成功經驗,用搶獨家新聞的方式來實現跳躍式發展的夢想。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嘛!」他在宣布了自己的戰略規劃之後,樂呵呵地對手下說。

結果卻在意料之外,一經實踐才發現原來很有影響的幾個同行居然都是不肯睡覺的兔子,不留給他們跑贏的機會。任何一個關鍵事件發生時,每個報紙都有記者守候著,倒是他們的記者去得最晚。在數次痛斥自己的手下之後,他也痛苦地意識到,在這個已經有幾份面對市民發行報紙的城市,競爭已使幾位報業同行戰戰兢兢了,世界似乎已經秩序井然,用老方法來拓荒似乎困難了點兒,再說他們的經費也少得可憐。

他又熬了三夜,制定了一個新的發展規劃,躊躇滿志地決定著眼於國際經貿,理由是這是本市同行忽略的地方,根據市場細分理論,這是最有商機潛力的空白點。

迅速,他又失望的發現這個隆重推出的版塊不僅普通的市民不感興趣,所謂的商家也很是不屑一顧。沉痛地一調查,結果是大部分普通市民謙遜地表示他們看不懂,而商人對他們的所謂「前瞻性分析」蔑視的懶得說。又痛斥了手下數頓之後,他憂傷地泡了一大壺濃茶,知道自己需要再熬三夜。

這次他決定著眼於國內經濟,重點是股市,根據很充分,股民如此多,還從中分不了一杯羹嗎?可當他這次紅著眼睛宣布之後,被他訓得痛苦不堪的手下這次大著膽子出言否定了,當然方式還是很技巧的。

「這個想法好,肯定有市場。」馬副主編笑吟吟地說:「只要看看有那麼多專業報紙從中漁利就知道了,我們只要重金聘用一些學經濟的碩士、博士之類的人來做記者,把版塊做細做透,一定要超過現在市場上那些《證券報》之類報紙,這還需要再組一些有分量的稿子,當然還要花大價錢買好稿,再派一些記者長住……」

梁總編剛剛被熱茶暖過來的心又開始涼了,不說操作上的難度,就說財力就卡死他們了。他一怒之下決定集思廣益了。

展開想像翅膀的記者們果然提出了諸多發展良策,依據大都是「……路透就是這樣起家的……」、「……難道不是這樣發展壯大的嗎?」、「看看半島電視台……」之類,雄心壯志和提供的奇詭手段都遠勝於總編。

但現在作為批評家的梁總編,開始冷靜地用投資額、投資回收期、投資收益比三個標尺將這些宏偉的設想一一攔腰斬於馬下,正當總編哼哼地要說些什麼的時候,林木蘭——這個到報社不久的記者小心翼翼地提出自己的想法。

「我們也可以做縱深挖掘,比如《南方周末》,多厲害。」

看到總編眼裡這次沒有閃出嘲弄的光芒,木蘭膽大了些:「好比是蓋房,要是面積一定,蓋平房容納的人肯定沒有蓋樓房容納的多,又不打仗,哪兒有那麼多爆炸性新聞?搶獨家可太不容易了,但現在有一點,大多都是淺嘗輒止的報道,我們反正是周報,可以深入報道,增加可讀性……」

「好!」梁總編大聲肯定了木蘭。這確實是讓領導痛快的想法——不需要投入什麼(主要是金錢)——只要好好挖掘手下就行了——惠而不費!因此他又補充長長的一段話來確認木蘭的想法,聽起來就像木蘭說出他的主張或者木蘭被授意表達了他的想法那樣。

最後,他還是大度的給了木蘭一份獨有的讚美,認為木蘭的思想樸素可靠,沒有什麼「花活兒」,不錯!

可惜現在他對她這一點開始嚴重不滿了。

「你怎麼沒有一點兒浪漫氣息?文章這麼乾巴巴的,讀者怎麼喜歡看,你看這一篇,多好的素材呀,一個美麗的花季少女被賣給一個老頭子,又被幾個老淫棍強姦了,現在又懷孕了,但孩子的爸爸是誰呢?多好的素材呀,情、色、暴力、懸疑全有了,你呢?乾巴巴的幾段話就完了……」

木蘭眨眨眼睛,迷惑地看著總編,懷疑是不是他搞錯了,她剛到法製版不久,只寫過一件強姦案,還親自跑到事發現場。

那事發生在落後貧窮的山村,可憐女主角年齡接近而立,是個白痴,兩條腿還不能動,相貌具有典型的白痴顱骨特徵,清醒的時候除了會流著口水沖人傻笑以外,就會喊餓。從進了村子就習慣臭味兒的木蘭還是循著更獨特的怪味兒走到她家——因為她大小便失禁。她像臟草一樣的頭髮也沾了很多臟草——那是草席上掉的,黑洞洞的房間里最鮮活的就是她傻笑的臉和挺起的大肚子,領著她來的村民心懷叵測地問了這個女人一些曖昧的問題,她給予了一個永恆的回答——餓!

木蘭抑制不住突然湧上的想吐的感覺,飛也似的逃掉了,過後從別人口中得知現在正等她把孩子生下來確認誰是孩子的父親,這樣就有人接收她了。

因為時間問題,木蘭沒有去看那幾個被稱為「下流的,沒有人性的老不要臉」。卻控制不住地想只要不是性變態,稍微過得體面的男人只怕寧可「自瀆」也不會去碰一碰這個可憐的女人,因為環繞她四周的除了骯髒和骯髒櫱生出的各種昆蟲之外還有她的大小便。一向愛抱怨自己不美、不聰明、不運氣的木蘭坐在回去的車上不時的摸摸臉、動動手、抬抬腿,對上蒼感激得恨不得立馬燒炷香。

木蘭終於定睛看到總編指的那篇報道,居然就是這一篇。

「這篇報道確實寫得太少,我打算過後好好寫一篇,值得深思的地方很多。」木蘭老實地認錯,「很多方面,比如,讓一個傻子生一個傻子來結案是否不妥?產嬰證奸似乎也太——太——太——」她感到難以準確表達,索性不說了,繼續自己的思路:「還有,貧窮造成的悲劇真是震撼人心……」

「你根本沒明白我的意思!」總編失望地說,嘆了一口氣,示意木蘭坐下,耐著性子說:「小林哪,直白告訴你,記者的主要素質是想像力,懂嗎?」

「是嗎?我原以為這是小說家的素質吶!」

「不!」梁總編果斷地一揮手,桌上的一張名片應風而起,木蘭努力不看那張名片的下場,繼續聆聽總編推心置腹的教導:「報紙要集中觀眾的注意力對不對?要想打動他們就得擊中他們的軟肋,什麼叫軟肋,就是他們的關注點,比如說,武松打虎就成戲,講屠戶殺豬的就沒有吧?人們百看不厭良家婦女的紅杏出牆和妓女的有情有意,為什麼?心理的曖昧和反差的需求雙雙得到了滿足。只要抓准了這一點准能出彩,明白嗎?」

「我知道。」木蘭勉強表示同意,然後帶著不服氣的樣子接著辯解:「可是,你說的美麗的花季少女實在和事實挨不上邊,她是個不忍多看的白痴,年紀還——」

「你還是沒明白。」梁總編打斷木蘭的分辯,臉又拉長了一半,似乎對下屬如此不開竅而煩悶,帶著努力壓抑著惱火的口氣說:「你的思想要解放知不知道,什麼叫美麗,有標準嗎?沒有!你看過去小說里美女有多少,尤其是那些迷惑君王和大官的女人,更是被描寫成傾國傾城。現在,你看全世界所有的明星照片,她們可是人工加天然竭盡全力打扮自己,攝影師費盡心機的打燈光,找角度,你給我說說比本人強得多的照片有幾個是真的傾國傾城。」

「沒幾個。」木蘭想了想,承認了這個事實,看到下屬似乎開始跟得上他的思路了,總編略微滿意了點,也許是發現例子的說服力,他繼續舉證:「還有,現在很多揪出的貪官,他們的情婦除了個別勉強算漂亮外,有不少是又老又丑,大部分無非是一個平庸的三四十歲的婦女,對不對?要不然怎麼沒有圍繞她們的演義和傳聞?還不是因為沒長到讓人想入非非的程度,沒辦法,照片不作假……」

然後,梁總編再次猛一揮手,又一張紙片應風飛起:「但我們的筆就不同了,可以創造一個不同的神奇世界,這份神奇來源於人類無窮的想像力和對曖昧的嗜好,明白嗎?要不然為什麼現在報紙一寫女性都用『美女』這個詞?哪來那麼多美女?我整天滿街轉也見不了幾個。那些記者都是瞎子嗎?不!視力都好著呢!只不過是深諳其道,這麼寫可以增加讀者愉快的想像,這留有餘地的想像恰恰就是報紙對抗電視的最有力因素,明白嗎?你的審美觀不重要,關鍵是去強調某些元素,元素!引導讀者去想像,想像!」他鏗鏘地說完,又向前探了探身子,並用老鷹般的眼神兒盯住了面前發獃的下屬。

「我明白了!」木蘭趕緊說,呆了一會兒又補充道:「我覺得長了很多知識。」

這是她的真心話。

看到下屬似乎開了竅,梁總編又坐回愜意的姿勢,喝了口水,輕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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