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仿若迷魂陣 第三節

「因為——」小秦撓了撓頭頂,「我剛才已經說了,她的動機很顯然,丈夫長期外遇,我敢說這幾乎對任何女人來說都是難以忍受的折磨,並且這次特彆強烈的羞辱了她。」

郭小峰輕輕搖搖頭:「可這就是我不能理解的——儘管已經有了她的解釋,但我還是不理解,為什麼不離婚呢?這裡牽扯的是人命,難道離婚比殺人還難嗎?」

小秦聳聳肩膀:「人們都說她很孝順,特別聽她媽的話,偏偏錢老太太思想保守,又不同意她離婚,無奈之下產生了殺機——」

說到這裡,他停住了,似乎自己也覺得這個理由有些牽強,歪著頭琢磨了一會兒,又補充說:「當然——最可能的是她自己思想保守,不想離婚——這樣的女人也不少,本以為會『守得雲開見月明』——結果等來等去,得到的只是丈夫加倍的羞辱和可能註定要散的結果。於是惱羞成怒,終於——『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產生了我不好你也別想好的凶念。」

小秦很高興地看到自己的上司邊聽邊點頭,頓時更來勁兒的繼續分析:「這樣的案例可不少,如果把全國各地的『殺夫案』總結起來,這種心態的女人能站一大半。再說,看看這個謀殺手段,怎麼說呢——我覺得也很符合一個長期受壓抑人的所為,高明又陰柔,彷彿——彷彿像宮廷里的太監所為。」

「噢?」郭小峰一臉心有戚戚地看著他,「你也有這樣的感覺?」

「對,」他開心地問,似乎為能和自己上司想到一處很高興,「你是不是也有這個聯想?」

郭小峰點點頭。

一直在旁邊靜靜聽著的肖素想了一會兒突然插嘴問:「你剛才說這個嫌疑犯很孝順?」

「是的。」小秦點點頭,臉上流露出一些不可思議的表情,「如果他們說的是真的,我是說包括那個搖頭胖子的反映,那大概確實是很孝順她媽媽,什麼都按媽媽的意思來。」

「那她就不會是兇手。」肖素肯定地回答。

「為什麼?」小秦扭過頭,看著她篤定的神情,先是吃驚後是驚喜地看著她,「噢!」他滿懷期待地喊道,「你認識周淑文,了解她的個性?」

「不,」肖素搖搖頭,「我只是覺得邏輯說不通,她的問題完全可以通過離婚解決,天下沒有不愛自己孩子的母親,媽媽腦筋守舊些,但也可以溝通解決,不是什麼大事,有什麼必要殺人呢?最關鍵地是,一個很孝順的人能壞到哪裡去?」她振振有詞地反問:「我媽對我說,你要判斷一個男——」她的臉突然紅了一下,「哦——判斷一個人的好壞,只要看看他對他的家人怎麼樣就行了,一個對家人不好的人,對外人也不會好;反過來,一個對家人好的人,對你也會好!我想這很正確,道理是明白著——」

「——的荒謬!」郭小峰淡淡地更改了下屬的主題,看到三雙全射過來的目光,又淡淡地反問:「肖素,雖然你年紀還小,工作沒幾個月,但你也在警校上過幾年學,難道不知道我們監獄關了不少講義氣,也孝敬父母的罪犯嗎?這些人雖然具備你稱讚的美德,但不耽誤他們在外面欺行霸市、舞刀揮拳、作姦犯科以至於早晚必然會進監獄的命運,難道你以為和這種人結婚會幸福?」

「可這種人不是真的孝順,因為沒有父母會讓兒女幹這種事兒,他們只是假孝敬!」肖素紅著臉爭辯。

「咳——」郭小峰使勁兒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了不耐煩:「什麼樣的人都會有,什麼樣的父母也都會有,你怎麼知道沒有這樣的父母?你總是這麼極端。」

小秦感覺郭小峰似乎有意無意地掃了一眼他自己的抽屜,他懷疑這可能加重了上司的煩躁,因為剛才頭兒沒有像自己那樣已經啃了兩個鴨翅,過一下嘴癮了。

「好!」郭小峰的聲音果然有些毛躁,「我不跟你爭辯這個。再說另外一種情況,你總知道,很多離婚案件都是由於妻子忍受不了婆婆對丈夫的佔有和控制——最終不得不分手的情況,而這種情況在寡婦帶兒的狀態中尤其普遍,那些孩子多半會特別依順聽話,難道你認為嫁給這樣的孝子就會幸福?」

肖素愣住了,似乎某項天經地義的公理受到了意外的挑戰,但只是一會兒,腦筋很聰明的她突然想起目前討論的主題:「喔!郭隊,我們現在討論的是案子,這些孝順的孩子也許會處理不好夫妻關係,但都會是守法的好公民。」

「是嗎?那二十四孝里的『郭巨埋兒』,難道不是準備謀殺自己的孩子?至於那個意料之外的好結果——得了一罐子金子,只要不是肚——哦——腦子被草塞住的——都會感覺這是胡編的結局,生活中哪兒有這樣的巧事?」

小秦撲哧一聲笑了,被肖素狠狠地白了一眼。

「可生活中也不會有人真的把兒子給埋了。」肖素尖著嗓子反駁,「那只是故事編得誇張一些而已。」

「不會嗎?」郭小峰斜了她一眼:「好,那我來告訴你一個歷史史實,這個事情至少在《明史》里記載著:朱元璋的時候,大概是洪武二十七年吧,山東守臣上書朱元璋說,日照縣有個百姓叫江伯兒的,因為母親有病,就割肋肉為他媽治病,但沒有好,於是這位大孝子又向泰山神靈祈禱,許諾一旦母親病好,他願殺自己的兒子祭祀泰山神靈,不久,他媽的病真的好了,這個大孝子江伯兒就果然一諾千金的踐約——殺死了自己三歲的兒子。」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半晌,小史才磕磕巴巴地問:「結,結——結果呢?」

「結果?」郭小峰有些嘲諷地笑了,「結果這位最喜歡錶彰節婦、孝子的朱皇帝大怒,開始認為百姓愚昧無知,天倫害理,應當重重治罪。於是這位江伯兒先生被逮捕,杖責一百,譴戍海南。我覺得這寬大的結果也是托——是孝子,而且是殺自己兒子的——古代中國人在爹媽面前素來都不算整條人命——的福,要是殺了別人家的孩子,那怎麼也得問個死罪吧。」

肖素拍拍胸口,鬆了口氣:「這只是個例,他的神經有問題。」

「個例嗎?」郭小峰突然站了起來,「我覺得這是必然,親情和愛情一樣,都是非常非常私人的情感,即使是感情深厚,不同的人總會有著不同的表達,有些人求愛就到女孩兒的窗下唱一夜歌;有些人就沒完沒了的寫情書;有些就大把的花錢;還有些木訥的,只敢遠遠的看著,一見面反而臉紅的說不出話來,可在他心裡,保不齊正暗暗發誓要為這個女孩兒上刀山、下火海呢!你不能因為外在表現就斷定誰更深情,誰更無意,性情而已。」

他深深地吸口氣:「親情也是一樣,有些孩子對爸媽乖順些;有些呢,反抗性強些——比如我那個丫頭愛梅,就常常和我頂嘴,可我也不覺得這就扯上孝不孝順的問題上,各自父母的感覺吧。幸福、美滿生活的本身就不該固化成特別具體又狹隘的形式——就像八股文似的——來評判。就說孝道吧,一旦變成了公開的,展示的,比如說——」郭小峰順手抄起桌子角的報紙,「這些天報紙網路正連篇累牘地讚美河南這個叫陳輝的孝子,聽聽這些標題——」

他一改素來平穩的語調,抑揚頓挫地念道:「救助陳輝就是維護中國孝道;還有,陳輝語錄:『我要在有生的年華里,和別人家的孩子一樣打工掙錢,給媽媽治病。』『我坐著等死,無力報答母親養育之恩,到死心不安呀。』這是『失蹤』三十九天後,陳輝第一次和家裡通了電話,他媽媽在電話里痛哭,『輝兒,媽對不起你呀,有你這份心,媽死了也心甘了。』還有,陳輝向記者傾訴帶病打工救母前後,四百字出走信寫了三天,凌晨四點偷偷上路,然後呢?『偷偷離家,我猛回頭,跪地磕仨頭』『能看到媽媽站起來,我會微笑地離開人世。』嘖、嘖、嘖、多麼感人!」

肖素吃驚地看著這個平日里極隨和的上司突然變得這麼激動,驚訝的眼睛像個O字:「你,你認為陳輝不該救助嗎?或者覺得這是炒作,可即使是炒作,炒作這個也比炒作什麼緋聞、性醜聞之類的強吧?很多大學生深受感動,覺得受了很大的教育。」

「你根本沒有明白我的意思!」郭小峰不耐煩地丟下報紙,「我當然希望他被救助,他也太不幸了,母親癱瘓在床,自己才十六歲,日子還沒開始呢,就得了白血病,如果通過宣揚得到善款更是好事,我發誓我衷心的祝願他舉家安康——但不是因為他孝順,而是我認為每個不幸的人最好都能得到尊嚴體面的救助,因為不幸可能降臨到任何一個人頭上,卻不是每個人都能『走運』的擁有被人同情的大不幸。我記得不久前山東報道了一個『把母親扔到醫院的逆子事件』,大家義憤填膺,結果一調查,才知道他為治療母親的癌症已經欠了一屁股外債,目前正在為四處籌借幾乎籌借不來的錢而奔走,後來寬厚的人總算是原諒了他,但也沒有人想起掀起一股救助他的高潮,為什麼?還不是這樣的事兒成把抓?另外糟糕的一點是,他身強力壯、體健貌端,完全是個正常的成年人。」

撲——小秦連忙咬住嘴唇,忍住幾乎又要撲哧出來的笑聲,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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