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安寧的死亡 第五節

因為戴亞麗那獨特的外表,小秦注視著她,等著她緩緩燃起一根煙,然後用年輕滄桑的音調回答他們的問題。

然而,她並沒做這些很風塵化的動作,而是像小女孩那樣雙手放在膝蓋上,規規矩矩的端坐著。

郭小峰再一次仔細打量了眼前這個面貌特別的年輕女人,目光最後落在了她那像魚一樣緊緊閉著的嘴巴上,然後,他身體向後一靠,沉穩地問:「在這裡你一定很不適應吧。」

沒想到,這似乎是出乎她意料的第一個問題,所以回答的有些語無倫次。

「沒有,沒有,啊——當然,有些不適應。」

緊張是顯而易見的,但——是確實膽小,還是真的像周淑文斷定的心懷鬼胎?郭小峰無聲地看著她:她已經在外面冷靜好久了,似乎應該鎮定一些了;但話又說回來,很多人願意強化,或者說表現自己的緊張,畢竟,人是多樣的。

「我想你是個很勇敢的女孩兒。」他接著說。

「什麼?」戴亞麗立刻帶著否決意味兒的口氣打斷了他的話,急切地強調:「不,我膽子最小了,從小都是這樣,甚至不敢踩死一隻蟋蟀,真的!」說完,她擺了個小女孩兒緊張害怕的姿勢,這使她成熟的外表看起來有些怪。

「是嗎?那你今晚一定嚇壞了吧。」

「太可怕了,我都受不了。」戴亞麗一邊用恐懼的聲調說,一邊突然用雙手捂住了臉,身體也軟軟地向後倒去,並在不至失去平衡的邊界恰當地停住了,但已能清楚地表現出自己已經嚇的近乎崩潰了。

「看得出來。」郭小峰點點頭,「要不——」他和藹的建議道,「要不你再出去好好休息休息,平靜一下,跟我們回局裡問?」

「不!」她的手回到膝蓋上,身體也坐直了,看起來強壯了許多:「我現在好多了。」

郭小峰又點點頭:「好吧,現在開始,你叫戴亞麗,自我介紹一下,和死者是什麼關係。」

這個問題似乎才是她早就有準備的問題,所以有了很快的回答:「我和國勝戀愛好幾年了,準備結婚。」說完,她的目光在兩位警官臉上逡巡著,身體坐的更直了,臉上也露出了強硬的表情,似乎準備好了迎戰別人就道德方面對她的批判。

郭小峰保持著和藹的聲調。

「那今天的晚餐你一定很不開心。」

警察的回答似乎又出乎她的準備。

「不開心?為什麼?我為什麼不開心?你為什麼這樣問?」她有些急躁,聲音也尖了起來。

小秦看得失望極了,恨不得告訴她,她這類長相,說話應當聲音暗啞,而且表現應當是風塵滄桑、遇亂不驚的氣質才出韻味,這麼一驚一咋的可太不怎麼樣了,同時也遺憾地感覺這個女人性格頗為辜負她那獨特的外表。

「那你是很高興了?」

「我沒有高興也沒有不高興。」戴亞麗冷靜下來,看著郭小峰不再亂動。

「你們聚餐的目的是什麼?」

「為了慶祝國勝回到了妻子的懷抱,嘁——」極其輕蔑的口氣,一如剛才王興梁對這件事的看法。小秦很高興可以複習一下這個剛剛用過的,曾經有些生僻的字。

「你無所謂嗎?」

「當然!我當然無所謂,因為她們根本就是自欺欺人。」她愈發輕蔑,看著認真觀察她的兩位警察,又強調說:「OK,你想想,如果國勝真如她們所說的那樣『迷途知返』,我怎麼還能大搖大擺的成為座上客?你可以去問問其他人,那個開始對我還擺譜的老太太最後對我是不是點頭哈腰的?因為她知道自己的女兒沒有競爭力,我要不是看她可憐,我敢說只要我對國勝說一句話,這次國勝鐵定離成了。」

「這麼說你和許國勝之間感情非常好了?」

「當然,國勝非常愛我,而我也非常愛國勝。」每一個「愛」字都用了重音。

「所以同時你也會恨他是嗎?」

「你什麼意思?」戴亞麗狹長的眼睛警惕地閃動一下:「我為什麼恨他?」

「因為許國勝最終還是沒有離婚吶?」

「不,這只是暫時的。」她立刻回答,「我們沒打算分手,因為他們夫妻感情早已破裂,也沒有孩子,沒有什麼一定要維持的不是嗎?我僅僅是認為可以再給她們一段時間冷靜冷靜而已。」

「是這樣——」郭小峰若有所思地看著她,「看來你很豁達。」

「當然。」

「那許國勝呢?他豁達嗎?」

「他——」僅說一個字,戴亞麗就遲疑地停住了,眼睛在郭小峰和小秦之間來回審視著,大約一分鐘的時間,回答了一個謹慎的詞兒:「也可以。」

「好吧,現在講講晚餐期間每個人的狀態吧,有誰不對勁兒嗎?」

她的眼睛又閃爍了一會兒,聲音沉痛下來:「我主要注意國勝了,因為我愛他,國勝一直處在極其痛苦的狀態,極其痛苦,又無可奈何!有誰這麼長久被纏著能不無可奈何呢?她們都是變態的女人,死活不離婚,好像這樣能使她們得到很大便宜似的,那個老太太出去做菜,國勝又求那個女人同意離婚,可她陰死陽活的拒絕了……」

她的鼻子開始不通,「可憐國勝到最後……都沒有……過過好日子,這個世界……就是被這些偏執狂弄糟的……」

「偏執狂?」

「不是嗎?」她停止抽泣,瞪大細長的眼睛反問,「她們早就知道國勝心不在她們那裡,可這麼多年死不離婚,這說明不了問題嗎?」

「死不離婚,死不離婚!」郭小峰自言自語地咕噥兩句,又問:「你能具體說一說他們都談些什麼嗎?」

戴亞麗努力想了想,然後嘆了口氣:「原話我說不出了,那個女人說話很繞,陰險的人說話都繞,不是嗎?意思就是她雖然不在乎國勝,可還是不會離婚,卑鄙!真卑鄙!」

「其他呢?」

「她說完之後,國勝嘆口氣就不說話了,大家都不說話了,只有——」

「什麼?」

「她一直在笑,」戴亞麗突然低下頭彷彿陷入了回憶,「我是說那個女人,很奇特的那種笑,我當時就感到恐懼極了——她的笑容那麼古怪,好像——好像有什麼——有什麼計畫似的——」

「你是指周淑文?」郭小峰直截了當地問。

戴亞麗點了點頭。

「其實我也覺得周淑文很可疑,」郭小峰說,「不過,她今晚沒有作案機會,所以不得不排除她。」

「哦——」他們聽到了一聲無法掩飾的驚訝語氣。

戴亞麗兩隻手也不自覺地緊緊握了一下,但很快,她又漫不經心地說:「是嗎?真巧,其實我也不認為就是她會殺人,畢竟殺人還要有勇氣是吧,像淑文媽媽這種敢殺雞宰狗的女人也許才敢動手殺人吧。」

「你認為可能是淑文媽媽動的手?」

「啊——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今晚的晚餐是她做的,不斷地出出進進,好像很有機會似的,我也就是隨便這麼一說。」說完,她一臉天真地看看他們。

「倒也是,不過每個人都有離開過餐廳的時間,所以可以說人人都有嫌疑,而且,我們認為犯罪概率的大小跟進出房間的次數無關,因為行兇一次就可以完成。既然說到這裡,正好問一下,你似乎離開餐廳的時間很長,能解釋一下嗎?」

「我就是去了衛生間,我肚子不舒服,方便時間長了些,這有什麼奇怪?」

「看來也不會有證人。」

「當然,在衛生間怎麼可能有證人?」

「那你方便完有沒有去找過許國勝?」

「沒有,」她立刻堅決地回答,「卧室的門是關著的,我不可能在她家亂進房間。」

「是這樣——」郭小峰顯出很苦惱的樣子,彷彿自言自語,「如果排除她們母女,還會有誰有動機呢?」

「人心——很難測,」戴亞麗很快接了上去,「有時候很小的事也能刺激某人做出可怕的事,是不是?前一段國勝和王興梁很不愉快,孔彬也不想要了。」

「真的?為什麼?」

「王興梁是個吃才,沒本事,還總想分些錢,國勝流露出不行就散夥的意思,他嚇壞了,收斂了好多。但是一年前他借口買房子拿了不少錢,說好馬上還的,可一直拖著,後來國勝一直催他,弄得很不愉快,不僅如此,現在又說女兒上重點高中差了一分,要交好幾萬贊助費才能進,錢不僅不能還,還想再借,國勝不同意又催他還錢,而且——話也說的很堅決了,他也很惱怒——」

「對不起,」郭小峰打斷了她,「他們不是合夥做生意嗎?這麼多年難道沒有分成?家裡沒有積蓄?他有什麼惡習嗎?」

「哦——」遲疑片刻,她很快地接上:「具體我不清楚,說實話,儘管我認識他好幾年了,但並不十分了解他,他有時候愛去一些燈紅酒綠的場所,我想那很花錢。」

郭小峰點點頭:「你接著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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