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安寧的死亡 第四節

「你叫王興梁是吧?」

「是。」對面男人用搖了搖頭來表達了自己的肯定,然後隨手擦了擦胖臉上的汗。他們剛才都待在沒有空調的小客廳里等待著警察的輪番提問,頂層的悶熱和對面男人的一身脂肪使他迅速像剛從水裡撈出來一樣。

「你們是多年的老友?」

「差不多了,認識二十多年了,我們是戰友,一個班的。」和漠然的周淑文截然不同,「搖頭王」從進來就不住地搖著頭,似乎無法從老友離奇的死亡中平靜下來。

「你認為他可能是自殺嗎?」郭小峰突然問。

「不可能!」「搖頭王」激動的一口否決了,但似乎這還不足於表明他的態度,他又搖著頭補充說:「如果你問他會不會殺人,我會說,『難說,有可能!』可你要問我他會不會自殺,只有三個字,不可能!」

「這麼有把握?」

「多年的朋友了吧。」王興梁吧嗒一下嘴,又用手在臉上胡亂抹了一把,歪著頭琢磨著說,「我也不知道自殺的人是什麼脾氣,但我覺著一向就認為『好死不如賴活著』的人總不容易想自殺,你說是不是?國勝就是這樣的人,再說,要是一個人晚飯前還和人謀劃著明天的打算,吃著吃著就突然想不開了自殺了,可能嗎?我覺著不對,你說呢?」

說到這兒,他抬頭看了看面前那個中年警察,對方正饒有興趣地聽著,但並沒流露出特別贊同的表情。

「我只是這麼想——」自信有些動搖的王興梁趕緊又謙遜地補充說,「我是外行。」

「你的感覺很對,」郭小峰趕緊表明立場來堅定對方寶貴的第一感覺,「自殺的可能性幾乎為零,他晚飯前和你商量未來了嗎?」

「對。」「搖頭王」難得地點了一下頭,「他和我說要我回去就找劉處長把上件事兒——我們生意上的事兒——了了。還說他要跑另一單。我們是搭檔,人都說朋友難搭夥,但我們處得不錯,關鍵是大家把位置擺得正,我是心甘情願把自己放在從屬的位置上,真的,誰讓自己本事差呢?所以我們關係鐵著呢!還有,我們還是多年的朋友,他家的事我全知道,所以這次為了離婚,把我也找來了,希望我能幫忙給勸勸,這種事,不是真朋友不敢插嘴呀,唉!結果也沒幫上忙。」說到這兒,他的頭又像不倒翁似的左右擺起來了,彷彿是不能相信會有這樣的結局。

小秦看了一會兒,揉了揉眼睛。

郭小峰也眨了眨眼,接著問:「在晚飯中間許國勝有什麼特別的嗎?或者其他人有誰反常嗎?」

「沒有,國勝就是不開心,誰也不會開心……國勝幾乎不看淑文,說話也不看她,除了國勝再次提出希望淑文答應離婚,淑文拒絕了之外,晚飯間幾乎沒有人說話,大家都挺尷尬。」

「周淑文怎麼拒絕的。」

「原話也記不住了,反正有些拗口,意思很明白,她無所謂,主要是錢姨不願意。然後,小戴——戴亞麗和淑文嗆了幾句茬兒就沒人說話了。」

「怎麼嗆的?」

「哦——」王興梁直著脖子沖著牆角翻了半天白眼,然後雙手一攤,一臉歉意地回答:「記不清了,也沒什麼,就是都看不上對方唄。」

郭小峰點點頭:「根據你多年的觀察,你認為周淑文的回答是事實嗎?就是因為媽媽的緣故不離婚?」

「這話難說了,」「搖頭王」繼續搖著頭說,「人的心思最難猜,要說她這個年紀應該不像錢姨那麼傳統,可問題是她是錢姨一手教育出來的,思想保守也難說,當然,傳統當然是好的,現代人就是太不負責任了;不過,她說她不在乎,也可能是虛榮心。你知道,誰也不願意自己被人看成甩不掉的鼻涕,對不對?不管怎麼說,國勝再找個漂亮女孩兒還有希望,她可就沒人要了,或者說沒有像樣的男人要了。」

顯然,對面這位男人看不上自己這位老友的妻子。

「那麼周淑文說許國勝答應不離婚,出錢讓他的情人出局是真的嗎?」

「嘁——」「搖頭王」突然發出極度不屑的聲音,頭又狂搖起來,這回應該是分明地表達了他對有人如此沒有自知之明而可笑。但小秦來不及分析,他正尋思這個語氣詞該是哪個字,幸好,在王興梁接著講述之前想起來了,因為這次這位「搖頭王」搖了快有一分鐘才緩下來。

「——哄她呢!不是傻子就是自欺欺人,頭兩天國勝當著她們的面和亞麗親熱,還故意說:『寶貝,我肯定給你個交代』,當時,把錢姨的嘴都氣歪了,錢姨人很厲害,可管不住國勝啊——到晚上,還不是鼻子一把淚一把的求國勝別拋棄她女兒,最後要跪下來求他,我都看不過眼,她還許願說隨他在外面怎麼過,只要不離婚就成,她們周家沒出過離婚的女人。最後,為了女兒,又堅持一起吃頓飯表示接受戴亞麗來討好國勝,說實話,國勝本來最受不了錢姨管頭管腦,而淑文又從不敢違拗她媽的話,當然,淑文人很孝順,好像一直對她媽百依百順,孝順當然是好的,現在的孩子就是太不知道體諒爹媽了,傳統美德蕩然無存,好在現在還不錯,人們又開始回歸傳統價值觀念,報上也開始知道老祖宗的東西好了,很多當老闆的都迷上了儒家學說,國學大師也都紛紛跑出來說話了……」

對面男人滔滔的讚美著——突然,又遲疑地停住了——似乎感覺誇獎過了頭,以至於發現下面的評論已變成了非議,弄得不知如何恰當表達了。

「但是——」「搖頭王」硬生生拐了個彎兒,「要是——要是太聽媽的話,怎麼說呢,反正後來國勝,挺受不了他岳母的……可看到一輩子要強的錢姨為女兒低頭低到這個份上,就暫時敷衍地答應了,何況,他本來也無心馬上娶亞麗。」

「那麼就為這種原因放棄的離婚念頭嗎?」

「也不是,說到底還是錢,僵到後來,錢姨使出殺手鐧,讓他賠給淑文青春損失費,要好幾百萬,國勝開始答應,後來捨不得,其實也沒有,平時吹得大,別人以為他有多闊,現在國勝手裡撐死有百十萬,原來掙得快,也去得急,現在掙錢難了,花錢可散漫慣了,出得多進得少了,就只好先放棄離婚的要求……我知道,這只是暫時的。國勝以前可能想著,家裡就這麼掛著也不賴,反正自己在外面儘管逍遙好了。而淑文呢,有她媽管著,肯定不會給他戴綠帽子……但現在國勝是鐵了心要離婚的,人上年紀了,越來越玩不動了,他也對我說過,他和淑文肯定過不成,還是應該找個對心思的伴兒,以後好好過日子。不過他是決捨不得出錢的,肯定想先轉移財產再提離婚,想一毛不拔的離。過後我悄悄告訴錢姨這些,勸她想明白還是現在少要些錢,一二十萬,離了算了,等他做完手腳,不管你同不同意,一起訴,終歸婚還是照離,最後還一無所獲,徒落個生氣。」

「她怎麼說?」

「她說她提條件不是為了要錢,就是希望難住他,讓他們別離婚,拖一天是一天,也許過後又想過來呢?多少老輩兒男人,一時鬼迷心竅鬧離婚,三拖兩拖最後不了了之,白頭到老的也不少……我知道這是真的,對某些人來說,錢不重要,唉!老腦筋,沒辦法!我告訴你你別笑,老太太不太知道現下外面的事,國勝回來,她強迫他住在淑文的卧室,還想著現在跟過去似的,國勝外面素著,憋不住,床頭上一親熱就好了,不知道現在外面花樣多了,光靠那個可管不住男人了,對有點兒錢的男人來說是缺『偉哥』不缺那個。」

說到這兒,「搖頭王」忍不住自顧搖著頭咯兒咯兒的笑起來,笑著笑著看到面前兩個警察還是一本正經的坐著,驟然收去笑容,有些訕訕地補充說:「你看老太太是不是痴心妄想他們兩個人能和好?她還說,看那個狐狸精還敢進屋。這倒是真的,小戴雖然潑辣,到底沒敢進淑文卧室找國勝,不過,國勝也做的夠絕的,只在家住了一夜,後來就和小戴住在外面的賓館了,還告訴小戴他碰都不碰淑文一下,讓小戴得了理站在屋裡刻薄她們娘倆說,『有些女人是送上門都沒人要,真可憐!』錢姨羞的沒話說。」

「那——周淑文的反應呢?」

「沒什麼表情,無論發生什麼她都沒什麼表情,像塊木頭,哼!」

「那這次晚餐,她離席幾次,每次多長時間?」

「兩次,我是說國勝離開之後,她離開兩次,不過——」

「怎麼?」

王興梁一隻手摸著有些鬆弛的胖臉,琢磨著解釋:「第一次,她只出去五六分鐘,她剛出去,正好錢姨嫌拌蓮菜味太淡,讓我陪她去廚房加作料,其實我倒覺得太咸了——不知道是不是過去太窮的緣故——她做的什麼菜都比鹹菜還咸。我想加點作料也好——要不然滿桌菜沒一個可吃——就跟著出去了。出去時我看見她開衛生間的門,在廚房我讓錢姨加了不少醋,又擱了不少糖,最後又加了些味精和香油,吃著好多了。嘗完菜味之後,正好鍋里的肘子也快好了,就盛了出來,我幫她一起端了進去,前後大概有四五分鐘。我們出來,剛巧看見她從衛生間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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