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因子 第十七節

「溪水人家」處在這個城市的新區,小區周圍還有不少相近或更高檔的別墅、聯排項目——總體上,這裡算是這個城市的高檔住宅區域。

郭小峰慢慢地開著車,一邊注意地左右看著,一邊繼續咂摸著心裡的那一點點詫異——為什麼顧美芳要約自己在家裡談,而不是在外面約個咖啡廳或茶樓?畢竟,現在的人都變得警惕了,請自己這個陌生人進家,似乎也有些太大意了,難道就因為張福爾介紹自己是警察,所以完全放心嗎?

在一個常春藤特別茂盛的院子前,郭小峰終於看到了他要找的C座903,同時看到的還有花園裡的一個躺椅,躺椅上面半卧著一個三十來歲的胖胖的女人,似乎在休息。看那僵硬的肢體感覺——郭小峰揣磨地想,這——應該就是顧玲玲了。

剛停好車,從房間里就走出兩個五十來歲的女人,一個保姆模樣,另一個雖然衣著也很樸素,但氣質溫和中透著決斷,絕對是主人。如果不錯的話,郭小峰感覺,這主人模樣的應該就是顧美芳了。

顧美芳看到了他,似乎一愣,低頭看了看手錶,然後走了過來。

「我姓郭。」郭小峰連忙自我介紹。

「噢——郭警官。」顧美芳伸出手,「你好,我是顧美芳。」

郭小峰連忙也伸出手。

「對不起,能否梢等片刻?」顧美芳歉意地笑笑說,「我侄女這幾天身體不太舒服,我要先把她扶到輪椅上,然後讓劉姐送她去醫院。」

「沒問題。」郭小峰連忙上前兩步,「我能幫什麼忙嗎?」

「不用,不用。」顧美芳客氣著,然後回到了顧玲玲的躺椅旁,開始和保姆一起費力地把顧玲玲移送到輪椅上。

這顯然不是一個輕鬆的活兒,兩個五十來歲的女人真是費了相當長的時間和力氣,最後,一直旁觀的郭小峰也不得不殷勤地上前幫忙搬著兩隻腳,才算順利完成任務。

「真是不好意思,麻煩你了,郭警官。」顧美芳擦了把汗,充滿感謝地笑了笑。

「沒關係,沒關係,要我幫忙開車送到醫院嗎?」

「不用,醫院不遠,劉姐推著過去就行了。」

郭小峰垂下眼皮,顧玲玲正抬眼好奇地看著他,她不算漂亮,然而溫婉大方,也許是現在養尊處優吧,面容比起韓薔要年輕得多,只是身體有些肥胖(尤其是剛才幫忙搬動之後,更覺得分量不輕)。

他想起王剛提到過,顧玲玲曾是長跑健將。然而此刻,這曾經的健將連這最簡單的移動也要人幫忙了。

郭小峰心裡不由得一陣感慨。

劉姐把顧玲玲推走了。

「請進屋裡談吧,外面有些熱了。」

郭小峰點點頭,邁步走了進去,房間里果然清涼出許多。

「請坐。」顧美芳沖著沙發做了個請的手勢,「你習慣喝什麼?茶、咖啡、還是果汁?」

「別客氣,什麼都不用。」郭小峰連忙欠了欠身。

顧美芳注視了他幾秒鐘:「我給你泡杯碧螺春吧,這個時節喝綠茶比較好,好嗎?」

「謝謝!」郭小峰挑起眉頭,「你看得出我愛喝茶?」

「也不是。」顧美芳謙遜的一笑,「中國人都愛喝茶嘛,茶又是健康飲料。」

郭小峰點點頭,顧美芳立刻去泡茶了。

一邊注視著女主人從容不迫的動作,郭小峰一邊回想起王剛和「萬能膠」對她截然不同的評價:前者評價其為「戴著指頭粗的金鏈子」的「暴發戶老妖婆」;後者評價她「特別小氣,穿得平平常常的」。

這樣不同的評價,真是很有意思——

而從現在來看,眼前的顧美芳衣著既不寒酸也不暴發,大方得體,恰當修飾過的面容文雅莊重,而給郭小峰印象最深的,卻是她溫和表情下的精明強幹,使人不敢輕慢。

散發著淡淡香氣的碧螺春擺在了他的面前,郭小峰拿起來深深吸了口氣:「唔,很香!謝謝!」

隨即,他又放下杯子,恢複了嚴肅:「我們還是開始談正題吧,我想,張福爾已經給你做了介紹。」

顧美芳安靜地微笑一下。

「他僅僅告訴我警察要和我談話,說實話,我覺得很詫異!」

郭小峰沉吟了片刻,換了一個話題:「你很寵愛你的侄女是嗎?」

「寵愛?不,我想我還是比較嚴厲的,遠不像我哥哥嫂子那麼溺愛孩子。」

「那我想你溺愛的標準很高,在我看來,你已經夠溺愛了。」郭小峰突然冷冷地盯住顧美芳的眼睛,「恕我直言,恐怕你並不是什麼豪富——」

顧美芳莞爾一笑:「當然,郭警官你的判斷很準確,我僅僅是個普通的小商人。」

「不過居然如此慷慨,肯出那麼多錢為她買丈夫。」

顧美芳依然保持著剛才的安靜耐心。

「我想你誤會了,我沒有花一分錢。」

他們彼此對視了片刻。

「哦?」郭小峰放緩了聲音。

「必須解釋嗎?」

「對,因為這裡面已經牽扯到人命的問題了。」

顧美芳一直不失溫和的眼神兒也突然銳利起來,她審視地看著郭小峰,好一會兒,她變換了一個更舒服的坐姿,笑容消失了:

「你知道玲玲是怎麼癱瘓的嗎?」

顧美芳聲調很輕,卻蘊涵著難以壓抑的憤怒和悲傷。

郭小峰微微搖了搖頭。

「玲玲小時候是個活潑開朗的姑娘——玲玲愛動愛唱,特別愛跑,真的,特別愛跑,愛跑——大家都很喜歡玲玲,自然而然的就會比較寵愛她,尤其是我哥哥嫂子,更是對這個唯一的女兒溺愛極了,人人都說他們疼女兒超過疼兒子——但天下事,總是有好就有壞,因為家人的寵愛,玲玲本來可愛的性格中,不知不覺中被嬌慣出自以為是,相當任性的一面,唉——」

顧美芳突然深深嘆了口氣,垂下眼皮凝望著腳下的地面,彷彿陷入了對生活的感慨:

「——因為這麼多年在外打拚的經歷,我真是發現一個人性格中嚴重的弱點,唉,怎麼說呢?——好比人體內潛藏的死亡因子,一旦遇到某些特殊的條件,就會爆發,導致自傷,甚至自取滅亡,而玲玲的過度任性,唉,就是這樣——」

說到這兒,顧美芳突然停住了,猛得低下了頭,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又抬起頭,繼續講道:

「——玲玲上大學時談起了戀愛,對象就是那個汪飛,這個男孩兒雖然沒什麼本事,但製造假象還是一把好手的,尤其是擅長討女孩子歡心,因此很多女孩兒都喜歡和他玩笑,汪飛也搖擺不定過,但最終都回到了玲玲的身邊——我想這讓玲玲擔心的同時又有些驕傲,覺得男友有魅力,更覺得自己更是魅力無敵,虛榮心得到了很大的滿足。唉——真是被寵傻了,完全沒有好好用腦筋想一想!結果,哼!問題終於出現了。快畢業時,汪飛又和韓薔談起了戀愛,這個韓薔和以前那些女孩兒完全不同,因為她的物質條件要遠勝玲玲以及那些曾和汪飛親昵過的女孩兒。只要和韓薔戀愛,汪飛落足於這個城市就不用受開始時的艱苦,對於那些沒有自信,沒有能力,又貪圖舒適富貴的男人來說,當然有莫大的吸引力了,所以——」

顧美芳又輕蔑地一笑:

「這個男人沒有絲毫猶豫就做了選擇。但這個時候,玲玲身上的壞性格,也可以說她身體里潛藏死亡因子開始發生作用。她哭鬧著不肯認輸,以為別人都會像她的爸媽那樣因為她的哭鬧而讓步。但結果我們都想得到,是越來越僵,汪飛自然絕不回頭。玲玲呢,因為從沒有這樣失敗過,變得越來越激怒,要死要活的和汪飛吵鬧,一定要爭回這口氣。一天晚上,汪飛告訴玲玲,他們三個要攤牌,要做個了斷,地點就在玲玲自己租住的小屋裡。那天晚上開始是慣例的哭鬧和爭吵,然後在最激烈和不可開交的時候,那個韓薔對玲玲說:『你別總用死來嚇唬人,你敢死嗎?你要是敢死,我就把汪飛還給你』。玲玲在氣頭上,立刻回答:『我當然敢。』『好!』韓薔乾脆地說:『我們現在就走,如果在我們走出院子前,你敢從三樓跳下來,我就服了你,汪飛還給你,我永遠消失!』說完,她拉著汪飛轉身下樓走了。而玲玲就真的——」

房間里陷入了寂靜,好久,郭小峰小聲問:「後來呢?」

「後來?哼!——玲玲躺在地上,站在院門口的韓薔看著玲玲咯咯地笑了起來,一邊笑一邊說:『傻瓜,現在你不死也殘了,憑什麼跟我爭?等死去吧!告訴你,敢跟我爭的人,都得不到好下場,你要是不死,就老實點,否則我讓你死的更難堪!』然後,就和汪飛大搖大擺地離開了,留下摔成重傷的玲玲一個人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描述戛然而止,顧美芳突然冷冷掃了一眼郭小峰,然後略微輕蔑地說道:「你說,我會為玲玲買這樣的丈夫回家嗎?一個無情無義、心腸狠毒的軟骨頭?」

片刻,郭小峰悄悄鬆開剛才不知不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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