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六章 無上法器

辜月明在前,無雙女牽著黑兒在後,沿著一條小徑朝丘頂走上去,兩旁草深林密,路上滿是斑斑駁駁的苔蘚。

兩人共乘一騎,趕了半天路,直到這刻仍沒有說過一句話。令辜月明啼笑皆非的是坐在他身後的無雙女,以單手抓著他的腰帶,一副唯恐碰觸到他身體的姿態。

登上丘頂,眼前豁然開朗,西南面是一列山巒,聳立平野之上,著名的相思谷,就藏於山巒深處。從他們的位置看下去,峽口入谷的情況盡收眼底。

辜月明負手立在丘峰處,凝望遠方落日的霞彩,本來雪白的浮雲像被燒著了,片片火紅。

無雙女來到他身後,輕輕道:「你是不是在害怕呢?」

辜月明被她的話勾起深埋的情緒,不知為何,她的一動一靜,沉默或說話,總能觸動他的心弦。

辜月明沮喪地道:「雙雙曉得我害怕什麼嗎?」

忽然間,辜月明感到一切不真實起來,眼前此刻究竟是現實還是幻覺,再沒法像以前般清楚分明。他感到自己正徘徊於崩潰的邊緣,他真的有點兒忍受不了正面對的情況。

無雙女平靜地道:「我也見過你。」

辜月明愕然道:「你像烏子虛般在夢中見到我嗎?那告訴我,我是否就是那個為了私利,犧牲他人的第二代城主?」

無雙女沒有直接答他,道:「我本不想和你談及前世今生的問題,但聽過百純姑娘的故事後,我曉得根本無法逃避,怎麼逃都逃不了。每一世的輪迴,都有那一世輪迴的目的,我們今生的目標就是去解開古城的謎,也從而解開我們自身的謎。」

辜月明失魂落魄地頹然道:「現在對我來說,一切都沒關係了。過去了就是過去了,再沒法挽回。我正是那個斷送了全城人性命的人,罪孽纏身。若今世的輪迴確如姑娘所說是有目的的,我該是還債來了。」

說到這裡,他感覺著插在腰間的宛劍,大有可能是鳳公公從牟川的族人那裡奪得的,而此劍正是當年顓城第二代城主為收割湘果而鑄制的神兵利器。自己握劍那種熟悉的感覺,皆因自己曾是它的物主。這個想法把他推往絕望的深淵,最後一線希望泡影般幻滅,胸臆填滿噬心的痛苦。

無雙女輕輕道:「你不是說過要帶我到古城去嗎?」

辜月明虎軀劇震。

無雙女續道:「你說出這句話後,我便知道我的未來與古城聯結起來,縱使要付出生命作代價,我也希望能踏足古城。正如你說過的,死在那裡,總比死在別的地方好。」

辜月明說不出話來。

無雙女放開黑兒,移到他身旁,與他並肩俯瞰夕陽下披上晚霞的平原山嶺,滿懷感觸地道:「眼前的情況,似曾在以前某一段時間發生過,你被羞慚和內疚折磨,失去了鬥志,但我卻沒法幫得上忙,心中充滿無奈和痛苦。我不希望當時的情況重演一遍,前世解決不了的事,或可在今世解決。你真的不想知道,我在什麼情況下見到過你嗎?」

辜月明一震往她瞧去。無雙女沒有回望他,徑自深情鳥瞰山丘下遠近美麗凄艷的日落景象,徐徐道:「我看著烏子虛畫的雲夢女神,忽然發覺置身於一個神廟似的地方,手上拿著個小瓶,卻不知道瓶子盛的是什麼東西,感覺很不好受,偏又沒法清楚為什麼這般不快樂。」

她美麗的輪廓在夕照下格外分明,靈川幽谷般起伏著,令辜月明看得入神,波動的情緒逐漸平復。她說的事亦深深吸引著他,不但是因她說話的內容,更因她細訴心事的動人情態,她本身對他的吸引力。

辜月明記起烏子虛述說過的一個夢境,正是在山城最高處一座神殿外發生,不知無雙女是否到了這座神殿內去。

一切都不是偶然的,每一個夢境,每一個幻覺,每一個零碎的前世片段,即使發生在他們各自的身上,其間亦有微妙的聯繫。

無雙女垂下螓首,柔聲道:「我弄不清楚自己在那裡幹什麼,有什麼目的,忽然感到有人進廟裡來,我回頭看去,見到的是你的影子,我絕沒有看錯,那個影子肯定是你。」

辜月明沉默半晌,目光沒有離開她片刻,心情和剛才已有天淵之別,在這一瞬間,他明白了這一世輪迴的目的,就是要弄清楚在前一生,她究竟和自己說過怎樣的一句話。這句話肯定對自己非常重要,所以在另一世的輪迴里,仍忘不掉有這麼一句話。

忽然間,這句話外的一切事,都變得微不足道起來。

更令他難以自已的,是他清楚曉得,她已成了他最後一片凈土。失去了她,將會失去一切。

辜月明道:「然後你做了什麼呢?」

無雙女輕描淡寫地道:「我服下瓶內的東西,接著回到百純的晴竹閣去。」

右方一里許處,塵頭大起。

夕陽斜照。

百純從後緊緊抱著丘九師,臉頰貼在他寬闊的背上,世上再沒有其他人事能令她分神,生命攀上最熾熱的沸騰點。

至少在這一刻,她可以暫忘他倆之外兇險的世界,戰馬以充滿動力的四蹄,似背負他們走向天之涯、海之角,遠離人世。

驀地丘九師勒馬收韁,馬速減緩。

百純不明白地坐直嬌軀,從丘九師的肩膀上往前方瞧去,登時大吃一驚,清醒過來。

一騎從左方山坡馳下來,馬背上的騎士竟是當今朝廷最有實權的第二號人物季聶提。

丘九師表面仍是神態從容,但正緊靠著他的百純卻感覺到他的身體變硬,顯是進入戒備狀態。她的江湖經驗雖遠比不上丘九師,也知主動權操在敵人手上,而追擊敵人的計畫,已被敵人反過來設置陷阱,讓他們踏進去。

季聶提看著這對熱戀中的男女,心中滿是感觸,如果當日薛娘沒有移情別戀,他今天就不會有這番局面,一切是否註定了呢?冷然道:「我多麼希望來的是辜月明,那便可以還我的心愿,看是我的龍首刀快還是他的白露雨快。可惜命運註定如此。九師敢不敢和我單打獨鬥一場,我保證沒有人插手,因為我的手下已趕往相思谷去。」

丘九師反手摟上百純的小蠻腰,輕拍一下,要她留在馬背上,然後甩鐙下馬,傲立馬旁。

季聶提也翻身下馬,一手摟著馬頸,湊到馬耳處喃喃說了幾句話,放開手時,戰馬意會地溜往一旁。

百純不想影響丘九師,緊抿著嘴,沒有說話。

丘九師往前舉步,到離季聶提三丈許處立定,從背囊拔出名震天下的封神棍。

季聶提嘆了一口氣,有點兒意興闌珊地道:「如果我不幸戰死,請九師照顧我的坐騎。」

丘九師皺眉道:「我不明白!」

季聶提平靜地道:「你不用明白。現在對我來說,死亡再非可怕的事,而是一種解脫。不論是我先走一步,還是九師先行,最後都沒有分別。九師大勢已去,只看鳳公公何時收拾你。事實總是令人難堪的,但我已沒有撒謊的興緻。動手吧!」

「鏘——」

龍首刀出鞘。

「喀刷——」一聲,封神棍在丘九師手中變成長達六尺的鐵棍。

後方的百純看得芳心忐忑亂跳,假設丘九師有什麼差池,她也不願活下去。

季聶提握刀在手,登時像變成另一個人似的,所有頹唐之氣一掃而空,目光像刀鋒般銳利,倏地前沖,刀化長芒,往丘九師照頭劈去。

丘九師棍往刀鋒挑去,豈知季聶提刀光一閃,再不是迎頭劈下,而是隨季聶提移往他右側的位置,從上而下斜斜砍往他肩臂,其變招之靈活,刀勢的凌厲迅快,的確比得上辜月明。

丘九師長棍像活了過來的靈蛇般,一縮一吐,堪堪擋著季聶提的長刀。

「鏗——」

刀劈鐵棍,爆起激烈的金屬撞擊聲。

丘九師長笑道:「好!」往橫移開,單手執棍,朝季聶提搗去,只要逼開敵手,棍勢將全面展開,以長兵器制短兵器,肯定可殺得季聶提全無還手之力。

豈知季聶提一個錯身,竟以身法避過長棍,再隨手一刀砍在棍端處,將長棍往外盪開,然後欺近丘九師,長刀橫掃他頸項,狠辣精微,又是奮不顧身。

此時只要丘九師回棍掃劈,可掃得季聶提骨碎肉裂,但自己的脖子肯定不保。

丘九師暗嘆一口氣,他不是沒有應付的方法,但會是兩敗俱傷之局。換過以前,他將毫不猶豫地施出封神棍後二十一路棍法,以命搏命,可是為了百純,他是絕不能與敵偕亡,他死了,百純怎麼辦?

但他再沒有別的選擇。

丘九師拋開生死的顧慮,往後翻騰,封神棍回收,化作萬千棍影,護著全身。

「當——」

龍首刀硬被震開,季聶提發自真心地叫了一聲好,如影隨形地追上去,趁丘九師陣腳未穩之際,把對手捲入重重刀影里,不讓這個天才橫溢的超卓年輕高手全力施展。在這一刻,季聶提終於明白辜月明的可怕處,正在於辜月明不懼死亡,才能掌握對手的生死。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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