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二章 紅樓夜宴

悠揚的樂聲中,在周胖子陪同下,錢世臣第一個踏足開封后的紅葉堂。儘管他的心情惡劣至極點,仍看得出他在努力稍振精神。左右各三排,每排十三張的大圓桌,羅列兩旁,中間騰出他在努力寬十多步的寬闊空間,使人沒有逼仄的感覺。

錢世臣一眼看去,已認出自己的桌子。主桌位於紅葉堂中央靠右的位置,有別於其他筵席,鋪上金色的布,與眾桌白地紅葉紋的花布相對比,更顯得金碧輝煌,奪人眼目。

由紅葉樓八位最當紅姑娘組成,以百純為首的迎賓團,率領著十多位美婢,穿上時尚的華衣麗服,一起向他襝衽施禮,齊聲唱喏道:「歡迎主禮嘉賓湖廣布政使司錢大人蒞臨。」

那種天籟般的女聲誦唱,個中的溫柔滋味,在這個落難的時刻,讓錢世臣分外有魂為之銷的奇異滋味。

百純領人往錢世臣迎上來,周胖子則打了個手勢,原本悠揚的樂音,忽然成倍提高,變得鼓樂喧天,節奏強勁,登時滿堂喜慶,一派節日的氣氛。

百純此時來到錢世臣另一邊,伸手輕挽他左臂,其他七美則迎向他身後緊隨的季聶提、胡廣等一眾賓客。

錢世臣醒覺過來,知道周胖子看穿他出了問題,特別為他製造求助的機會,這個時機眨眼即逝,只要胡廣追上來,又與他同坐主席,他將錯失時機。

錢世臣低聲在百純耳邊道:「給我見血封喉的毒藥,千萬拜託,我再沒有另一個選擇。」

烏子虛坐的那席,全是紅葉樓的人,包括艷娘和蟬翼,無雙女更坐在他身邊,其他則是執事級的人員。為方便工作,此桌位置是最靠近後門的一桌。

此時賓客紛紛入座,更多人則去爭看烏子虛的八美圖,擠得插針難下,氣氛熱烈,可見其受歡迎的程度。

蟬翼和艷娘的座位是空著的,兩人直至此刻仍沒坐下來的空閑。

烏子虛向罩上面紗的無雙女道:「雙雙猜頭盤菜會是什麼呢?我真的很想知道,因為我今天沒有時間吃東西,現在餓得要命。」

無雙女沒好氣地瞪他一眼,正要應他,一個聲音在兩人後方響起道:「這位是否郎庚先生?」

烏子虛轉頭看去,見是個三十來歲的漢子,一身商家打扮,瘦瘦高高的,眼神藏而不露,頗是個人物。烏子虛微笑道:「正是小弟,不過刮掉了鬍鬚,是否順眼多呢?你可以走了,因為已完成認人的任務,現在你整個大堂的兄弟都清楚誰是五遁盜了。請代我向季統領傳一句話,就是儘管放馬過來。」

那人臉色微變,欲言又止,終於去了。

烏子虛若無其事地轉過來,向無雙女道:「我們說到哪裡了?」

無雙女以一種驚異的目光盯著他,像到此刻才認識他那副模樣。

蟬翼來了,在烏子虛身旁坐下,神色緊張地低聲道:「有沒有見血封喉的毒藥?」

烏子虛愕然道:「要來幹什麼?」

蟬翼道:「是大小姐要的,她沒有說明原因。」

烏子虛道:「問過丘九師嗎?」

蟬翼道:「問過了,他說從不帶這種東西在身,還要我來問你。唉!大小姐怎會忽然找毒藥呢?嚇死人啦!」

烏子虛道:「不用擔心,肯定不是大小姐自己用的,而是應錢世臣的要求。現在整個紅葉堂內,最希望有一顆毒丸在手的正是他。」

無雙女道:「我有一顆,能穿腸裂肚,本是留來自己用的,現在送他吧!他可以了結自己,是便宜他了。」

丘九師坐的是主席,旁邊是百純,接著是錢世臣、周胖子、胡廣和其他最有地位的幾位賓客,共十人,此時有大半位子是空的,因為去看八美圖了。

丘九師有點兒後悔選擇在晚宴舉行期間逃走,到這刻他才深刻體會到季聶提的手段。在他留心觀察下,發現三個可疑的人,此三人分布在不同的筵席處,而混入宴會的廠衛高手當然不止三人,由此可推斷敵人廣布堂內,隨時可驟起發難,攻擊他和五遁盜。令他不安的是威力驚人的四弓弩箭機,會誤傷無辜。

他並不認為五遁盜的計畫是可行的。季聶提心狠手辣,絕不會因表演繼續進行而暫緩發動,唯一決定他何時發動的因素,是部署完成與否。

丘九師清楚自己和五遁盜正處於被動和下風,更沒法逆轉這個形勢,最不妙是他仍未找到季聶提的蹤影。

周胖子正和錢世臣、胡廣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錢世臣固是強顏歡笑,百純也因錢世臣可悲的境況失去了說話的心情,令氣氛很不自然。

蟬翼來了,俯身湊在百純耳邊說話,丘九師曉得蟬翼完成任務,取來毒藥,交給百純。想起錢世臣往日權傾一時的風光,今日落得如此下場,不勝欷歔。

百純手握盛有毒丸的小瓷瓶,猶豫片刻,猛一咬牙,從桌底伸手過去,輕觸錢世臣手肘。

丘九師則藉機找胡廣說話,引開他的注意。

錢世臣攤開手掌,接著小瓷瓶。

百純並沒有收回柔荑,順勢握緊錢世臣的手,錢世臣反握著她,粗壯的手掌輕微地抖顫,小瓷瓶夾在兩掌之中,內藏能穿腸裂肚的劇毒。

百純垂下螓首,肝腸寸斷。她雖然對錢世臣沒有男女之情,可怎麼樣都是知交好友,且錢世臣從沒有恃勢欺凌她,這贏得了她的好感。想起他細說顓城舊事的風采,對比今天他凄慘的下場,百純怎能無憾!

錢世臣的手停止抖顫,似是瓶中的毒丸,令他感到再次掌握命運。

錢世臣放手,把瓷瓶納入腰帶里。

百純又找上他的手,在他手心寫了個「逃」字。

錢世臣在她的手掌先寫個「不」字,然後再寫「葯」字,接著輕拍她手掌,表示感激。

「丁丁丁丁——」

入席的鐘聲敲響。

烏子虛湊向無雙女晶瑩如玉的耳朵旁低聲道:「堂內有過百盞彩燈,真的會逐盞逐盞地熄滅,然後又恢複光明?」

無雙女無奈地忍受他親昵的行為,黛眉輕蹙地道:「我也希望可以辦到,但時間只容許在大半的彩燈做手腳,集中在靠近後門的彩燈。我和百純已盡量拿準時間,希望效果不是太差。彩燈不是熄滅,而是轉暗,失去了照明的作用,但時間只是十息光景,不用擔心,我會有其他方法掩護你。」

烏子虛坐直身體,吐出一口氣道:「雙雙真的了不起。」

無雙女訝然朝他瞧去,道:「你這樣公然挑釁季聶提,不怕激起他的凶性?」

烏子虛聳肩道:「有分別嗎?」

無雙女愕然無語。

鼓樂聲起,由百純領導的歌舞表演,揭開了晚宴的序幕。

樓觀岳陽盡,川迥洞庭開。

雁引愁心去,山銜好月來。

雲間連下榻,天上接行杯。

醉後涼風起,吹人舞袖回。

三十六個嬌滴滴的美女,穿上各色鮮艷奪目的綵衣,手執長達兩丈的飄帶,不用載歌載舞,只是站出來亮相,已足令人顛倒迷醉,難以自已,何況其中八位美人兒,正是令人印象深刻的畫中仙子,誰能不為之傾倒。

溫柔的歌聲整齊劃一,彷彿月照下洞庭湖上粼粼閃亮的微波,舒適得如美女深閨內的繡花床,爬了上去就永不願意離開。她們唱腔獨特,咬字和換氣間逸出動人心弦的甜美,令頌讚洞庭湖的詩文蕩漾在紅葉堂廣闊的空間里,充溢著難以抑制的深情。

滿堂數百賓客,人人鴉雀無聲,呼吸屏止,像看著、聽著一個神奇的發生。

紅、橙、黃、綠的各色彩帶,在眾美女的手上像活了起來的神物,隨著她們或進或退,交織出各式各樣的美麗圖案,筵席間的深長空地,變成她們表演的舞台,看得人人目眩神迷,目不暇給。

大堂內所有觀者人人看得如痴如醉,錢世臣和丘九師更是另有一番滋味,只有一個人例外。

季聶提坐的是離開主桌三張桌子的一桌,一直背對著丘九師,他的桌子是靠近正門一邊的外排筵席。

到歌舞表演開始,他才轉頭望向主席的一方,因為他曉得勝利已來到他手裡,丘九師即使發現他,仍是劫數難逃,所以他再沒有顧忌。

他從手下收到以秘密手法傳來的信號,他的人已進入攻擊的位置,將紅葉堂團團圍住,並把堂外所有人,不論是賓客的侍從還是紅葉樓的人員,全部隔離在左右兩座輔樓內,完成清場的任務。

紅葉堂的內外全在他絕對的控制下。

季聶提以冷眼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沒有絲毫情緒的波動。自加入廠衛後,他已練就一副鐵石心腸,而他之所以能攀上大統領之位,正因沒有人比他更狠。

在這個能決定未來命運的一刻,他更不會手下留情,而不論他們的攻擊殺傷多少無辜,都不在考慮之列,只要能殺死丘九師和五遁盜便成。

他輾轉迂迴地從手下處收到五遁盜的口信,令他立即聯想到辜月明,他們同樣是那麼令人惱火和可恨。他當然不會因此動氣,在行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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