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二章 前世今生

坐在廳堂黑暗的角落,無雙女心中一片迷惘。

胸口如被大石壓著,悶痛難忍,身體虛乏無力,呼吸困難。她現在最希望的是忘掉在晴竹閣發生的一切,忘掉烏子虛的雲夢女神,離開紅葉樓,離開岳陽城,永遠不再回來。

只恨她知道自己絕不會於這個時候離開。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她在晴竹閣經歷的是否只是幻象,因為她病倒了,還是如烏子虛所說的,牽涉到前世的冤孽?如果一切都是由雲夢女神安排的,這又說明了什麼?雲夢女神對她有什麼企圖和目的?

大門被輕輕推開。

無雙女有點兒六神無主,不明白正在發生什麼事似的朝廳門望去,在模糊的視野里,一道修長的人影出現門外。

無雙女的心臟差點兒從口中跳出來,恐懼痙攣般蔓延傳遍全身,攫住了她,令她沒法說出話來,似陷入清醒的夢魘里去。

這個人,不正是之前出現在幻覺里的人嗎?印象如此深刻,她絕對不會認錯。

那人目光落在她身上,歉然道:「剛巧有巡夜的人在外面經過,我不想被看到,所以避進屋裡來,幸好門是虛掩的,否則如我穿窗進來,更教姑娘誤會。姑娘沒事吧!」

無雙女回過神來,看清楚些,赫然是殺舅仇人辜月明,心中的震蕩更是有增無減。

辜月明皺眉瞧著她道:「姑娘是否身體不適?」

無雙女深吸一口氣,勉強壓下如波濤般洶湧澎湃的情緒,搖頭道:「我沒有事!這麼晚了!辜先生有何貴幹?」

辜月明淡淡道:「我從來不是個按章法出牌的人。如果姑娘不反對,我想先把門關上。我可以保證,聽過我將要說出來的話後,姑娘絕不會後悔讓我留下來。」

無雙女冷然道:「不論你說什麼,我都不感興趣,請你立即離開。」

辜月明轉過身去,背對著她,平靜地道:「薛廷蒿是服毒自盡的。」

無雙女嬌軀猛顫,說不出話來。

辜月明輕輕掩上大門,然後轉身朝她走過來,到她身旁隔幾坐下,沒有做聲。

鼻中充滿熟悉的芳香,他心中湧起前所未有的平靜和寧洽,好像自懂人事以來,他首次領悟到生命的真諦。星空從兩邊的花窗映進來,忽然間,這個雅緻的廳堂變成了宇宙的核心,其他的一切,在這個時空,都環繞它慢慢旋轉著。

無雙女一顆心直往下掉,曉得辜月明不但認出她來,還猜到她是夫猛的女兒。比起辜月明,她實在太嫩了。

辜月明輕輕道:「那晚我追蹤姑娘深入雲夢澤,被薛前輩以火光引得直追到澤南斑竹林內的湘妃祠去。如果我沒有猜錯,薛前輩該早見到姑娘,他對雲夢澤是了如指掌的。」

無雙女冷冷道:「為何要告訴我這些事呢?你不是奉命追捕我舅舅嗎?我也是欽犯。有本事來拿我吧!」

辜月明淡淡道:「姑娘想知道十年前發生在雲夢澤的事嗎?這正是薛前輩要和我傾訴心中冤屈的原因。而他這麼做,不單是為姑娘著想,更希望我能恢複夫將軍的清譽。」

無雙女嬌軀劇震,終往他望去。

辜月明直勾勾地望著前方,沒有回應她的目光,徐徐道:「這件事須由十年前說起。夫將軍奉皇命到雲夢澤找尋古城裡一個奇異的盒子,此盒名為楚盒,盒面鑲上七顆金光四射的夜明珠。楚盒固是價值連城,但真正的異寶,卻密藏於盒內。至於那是什麼東西,鳳公公或許知道,錢世臣也該清楚。除他們兩人外,牟川亦肯定是知情者。姑娘有興趣聽下去嗎?」

無雙女聽得全身發麻,心神抖顫,辜月明的每一句話,都像驚濤駭浪般朝她直衝過來,她再沒法按捺得住心中的激動,衝口問道:「究竟我爹是生還是死?」

辜月明心中充滿憐惜,他深切感受到她內心的惶恐和悲苦,體會到她的心情,而他從未這麼著意過另一個人的感受。

辜月明道:「令尊的確成功進入古城,找到傳說中的楚盒。不幸卻在離開古城途中,中了處心積慮的敵人暗算。照我的估計,令尊雖亦中了毒,但仍有能力護著楚盒逃返古城去,然後在城裡毒發身亡。」

淚水不受控制地從眼睛汩汩流下,滿布無雙女臉頰,她以抖顫的聲音道:「我怎知你說的話是真的還是假的?」

辜月明往她瞧來。

無雙女避開他的目光,垂下螓首。連她也不明白自己為何在這個自己一直視之為仇人、恨之入骨的男子面前變得這麼脆弱。

辜月明誠懇地道:「姑娘該知我說的話句句屬實,因為我沒有騙你的理由。如果我是姑娘想像的那種人,我不會依你舅舅之言,把他的遺體留下來,讓姑娘處理他的身後事,而會把他的遺體交給廠衛大頭子季聶提,好邀功領賞。」

無雙女心中一震,辜月明說得對,為何這麼簡單的道理,自己偏沒有想過。想到這裡,她心中悲痛稍減,舉袖拭淚。

同時心中有一個聲音在道,爹真的不是那種見利忘義、拋妻棄女之徒,而是個英雄。這個想法理該解開了命運加諸於她身上的毒咒,可是她仍沒有把背負多年的重擔子卸下來的感覺,心情反更沉重。

無雙女沉聲道:「是誰害死我爹的?」

辜月明目光投往窗外掛瓢池上的夜空,道:「指使的是錢世臣,出手的是戈墨,就是那個從水裡向我發冷箭的人。記得嗎?我還問姑娘有沒有看到淬了毒的箭頭。戈墨不但長於伏擊刺殺,且是用毒的高手。」

若本來仍有一點兒懷疑,此時這點兒懷疑也消失了。無雙女在湘妃祠外遇上戈墨,脫身後一意向辜月明報復,並沒有放戈墨在心上,沒有思索戈墨攔路的企圖和動機,到此刻辜月明說出錢世臣和戈墨才是她真正的仇人,她豁然明白當日戈墨為何出現在那裡,又要檢看馬背上是何人遺體。

無雙女道:「你現在說的,該是機密的事,為何卻肯向我透露呢?我們不是處於對立的位置嗎?」

辜月明一字一句地緩緩道:「那天我抵達津渡,見到姑娘對著懸賞五遁盜的榜文看得入神,我生出從未有過的感覺,彷彿在很久很久以前,在某一世的輪迴里,姑娘曾和我說過一句話,只是我怎麼都記不起那句話,所以忍不住向姑娘搭訕,被姑娘誤會是登徒浪子。事實上我是個孤獨的人,從不兜搭陌生的女子,更不喜歡和別人說話。」

無雙女心中一陣抖顫,若她不是認得辜月明正是出現在她幻覺中的男子,沒有聽過烏子虛說的話,她會認為辜月明說這番話是追求她的手段,而她是絕不會有任何感覺。可是現在辜月明說的每一句話,都深深地打進她心坎里去。她知道他沒有說謊,由踏進雨竹閣開始,這個獨來獨往的可怕劍手沒有一句是謊言。

她感到無比的困惑。像明白了一切,又什麼都不明白。

辜月明平靜地道:「早在姑娘於雲夢澤外襲擊我前,我已猜到姑娘是夫將軍的愛女,我曉得在冥冥之中,有雙無形的手,把我和姑娘的命運縛在一起,我們今天可以心平氣和地坐到一塊兒,並不是偶然的。」

無雙女聽到自己軟弱無力地應道:「怎會有這樣的事?」

辜月明輕柔地道:「兩個本是毫不相干的人,卻因十年前發生的事,不約而同朝同一目的地進發,相遇於途中某一點處,姑娘當時看的是大河盟緝拿五遁盜的懸賞,而五遁盜此刻正在鄰近的風竹閣做著奇怪的夢,姑娘可以有別的聯想嗎?」

無雙女立即有聯想,想的是烏子虛,她為何從看到懸賞圖開始,竟然感到熟悉烏子虛,即使他變成郎庚,仍可一眼認出他來。隱隱中她掌握到答案,卻不願接受。

一時間她說不出話來。

辜月明朝她瞧來,問道:「姑娘看五遁盜那幅雲夢女神圖,有沒有特別的感覺?」

無雙女言不由衷地道:「沒有感覺。」

辜月明目光移往窗外,喃喃道:「快天亮了!這是漫長的一夜。」

無雙女心亂如麻,沒有答話。

辜月明輕輕道:「姑娘有什麼打算?」

無雙女道:「我要一個人靜靜地想想。」

辜月明吐出一口氣,道:「千萬不要把行刺的目標改為錢世臣,現時的形勢錯綜複雜,牽一髮則動全身,即使姑娘成功,也沒法活著離開岳陽城,何況姑娘還有一個仇人,戈墨才是直接下手害死令尊的人。」

無雙女恢複冷靜,道:「死有什麼大不了的。」

辜月明轉過頭來,凝望著她,道:「姑娘沒有想過進入古城嗎?只有在城內尋得令尊的遺體,始能確切證明令尊是英雄而不是叛徒,平反冤案,姑娘更可以讓令尊入土為安。」

無雙女嬌軀猛顫,朝他望去,一雙美麗的眼睛滿載迷茫的神色。

兩人目光終於直接接觸。

一股莫以名之的感覺同時襲遍兩人全身。

目光分開。

無雙女感到自己的心在忐忑狂跳,她不明白自己,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辜月明的眼神似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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