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五章 女神心意

七月初三。黃昏。

烏子虛回到風竹閣,頗有頭腦昏沉、心力交瘁的感覺,可憐他今晚還要作畫三大張,包括百純那一幅。要完成的事不止於此,這晚是他在水閘下弄開一個可容他通過的缺口的最後一個機會。

他必須振作起來。

剛才與兩個美人兒歡聚,他又恢複了風流浪子的本色,在兩女的刻意逢迎下,被迷得暈頭轉向,明知不可喝醉,仍是多飲了兩杯,加上飯氣攻心,令他這時最想的就是倒下頭來睡他奶奶的一大覺。

可是當然不可重蹈昨夜的覆轍。昨晚他倒在床上,立即人事不知,直至午後才醒過來,白白浪費了大好光陰。

迷迷糊糊間,他發覺自己來到後面的澡房,正奇怪自己到這裡來要幹什麼,然後清醒了點兒。看著放在澡房中央齊腰高的大浴桶,心中叫妙,只有一個冷水浴,才可解去酒意,恢複狀態。

想到這裡,不再猶豫,注水解衣,等到浸在冰寒的水裡,腦筋果然漸轉清明。忽覺有異,一時又想不到異處在哪裡,思索間,一個女子的聲音喝道:「留在桶里,不要動。」

烏子虛愕然瞧去,無雙女闖了進來,直抵浴桶旁,盯著他道:「說下去!」

烏子虛生出昨天和此刻駁接起來的古怪感覺,其中的時間分隔似不再存在,道:「待我起來穿上衣服再談好嗎?」

無雙女冷冷道:「我沒有時間。你還想賺另外七顆煙彈嗎?」

烏子虛立即屈服,集中精神想了想,道:「姑娘對古城的認識有多少呢?」

無雙女深吸一口氣,反問道:「你又對古城有什麼認識,說些來聽聽看。」

烏子虛早習慣了她問而不答的蠻橫作風,亦顯示她有著不可告人的秘密,而辜月明肯定清楚她的秘密,只是不願說破。他不情願地道:「我只知此城建於戰國時代,城裡藏有異寶,一千多年來,主宰雲夢澤的女神,一直在守護著它,現在這位女神卻隨我到岳陽來,還把我擺在這麼一個深陷絕地的位置。其他就一概不知。」

無雙女露出傷感的神色,道:「你知道的已比我多。十粒黑煙彈已放在你的桌面上,祝你好運。」

烏子虛見她轉身欲去,嚷道:「不要走!算我求你。行嗎?」

無雙女止步,恢複一貫的冷漠,淡淡道:「既然你知道的只有這麼多,我又不想看你光著身子的模樣,留下來有什麼意思?」

烏子虛道:「我們現在是進行交易,一賣一買,賣家當然希望買家對買到的東西滿意。可是姑娘卻像不把我說的話放在心上似的,我仍有很多話想對姑娘說呢。」

無雙女平靜地道:「我不是不把你的話放在心上,如果是這樣,我根本不會來找你。不論對五遁盜又或你這個人,我完全沒有興趣,吸引我的是有關古城的事。現在我已知道我想知道的事。明白嗎?你是你,我是我,我自己的事,我會設法應付,無論成敗,都是我自己的事。」

說罷不顧去了。

初更。

辜月明進入紅葉樓,給周胖子截著,請到貴賓室去。

坐下後,周胖子道:「百純有要緊事要見辜大人。」

辜月明點頭道:「我立即去見她。」

周胖子道:「大家是自己人,我也不客氣了,老錢暗中通知我,丘九師已認定郎庚是五遁盜。他們憑什麼這麼肯定呢?」

辜月明淡淡道:「你相信我這個自己人,還是相信他們呢?」

周胖子苦笑道:「月明生氣了。我是沒有絲毫惡意的。我喜歡郎庚那傢伙,欣賞他,更感激他。希望月明和郎先生都清楚,我是站在你們那一邊的。」

辜月明起立道:「周老闆絕不可投靠任何一方,最聰明是保持中立,否則必定惹禍上身。告辭!」無雙女有哭的衝動。

自那晚後,她一直沒有哭過。娘過世時,她也沒有哭過。

她只知澤內有座只能在七月十四進入的古城,卻從不曉得古城的來龍去脈,直至烏子虛說出來,她才清楚古城有過千年的歷史。

她現在究竟處於哪一個位置?

她沒有懷疑烏子虛的話。雲夢女神不但確切存在,且隨烏子虛到了岳陽來。因為她見過雲夢女神,或該說雲夢女神讓自己見到她,就在觀畫昏迷的片刻光景里。

這是否一種宿命?

從她來到這世上的一刻,她的命運已註定朝這個方向走,爹的不知所終,娘的積鬱至死,舅舅被逼服毒身亡,全是命運的一部分。但她曉得自己和烏子虛有一點兒是不同的。烏子虛是沒有選擇,而她則可以作出選擇,但卻不願去改變已決定的選擇,因為她已一無所有,失去所有活下去的理由。殺死辜月明後,她會去尋找古城,在那裡以攜帶在身的毒丸終結她的生命。

這是不是雲夢女神施於她身上的命運惡咒呢?

她再也不在乎了。

辜月明坐在晴竹閣廳堂對著雲夢女神像的另一邊,接過花夢夫人寄給他的第二封飛鴿傳書。

百純坐在一旁,看著他展信細讀,俏臉流露出用神察看他動靜的表情。

辜月明神情冷漠,似乎手上密函的內容與他沒有半丁點兒關係,看罷取出火石,點燃密函,直至它燒成灰燼,仍沒有任何要向百純提供蛛絲馬跡的表情。

百純忍不住問道:「師姐沒有事吧?」

辜月明朝她瞧來,平靜地道:「你忘了我和你說過什麼嗎?」

百純抗議道:「辜大哥……」

辜月明截斷她道:「此事百純絕不要理,不可插手。」

百純見他一副立即離開的姿態,忙道:「可以問辜大哥另一些問題嗎?」

辜月明淡淡道:「百純想問什麼呢?」

百純輕輕問道:「辜大哥是不是早已認識雙雙姑娘?」

辜月明暗嘆一口氣,知道被她看破自己與雙雙微妙的關係,表面卻不動聲色,沉聲道:「這些事百純最好不知道,更千萬不要問雙雙姑娘,終有一天百純會明白我的話。」

百純不依地道:「辜大哥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呢?百純真的不明白。辜大哥對雙雙態度異常,又明知郎庚那傢伙是五遁盜冒充的,卻不肯揭破他,還像他真是好朋友般不住去見他。」

辜月明沉聲道:「我仍是那句說話,百純不要理。」

百純道:「那告訴百純吧!郎先生能逃生的機會有多大呢?」

辜月明的目光投往對面的雲夢女神,凝神注視,好一會兒後,緩緩道:「我可以給百純一個肯定的答案,不論郎庚是畫仙還是五遁盜,他最後都會安然無恙地離開岳陽城,因為他命不該絕,否則就太沒有道理。」

說完離座去了。

辜月明進入風竹閣,烏子虛正捧頭坐在一角,地上滿是撕爛或搓成一團的廢畫紙,與之相映對比的是另一邊牆上掛著的兩幅美人肖像畫,各有嬌姿妙態,呈現出畫中美人最動人的某一剎那,形神俱備,堪稱畫中極品。

圓桌面上放著毛筆、墨硯、筆洗和顏料等各式作畫工具。

辜月明毫不訝異,不慌不忙地徑自來到「畫桌」處,拉開椅子坐下。

烏子虛以近乎哭泣的語調呻吟道:「我失去了畫仙的能耐。」

辜月明仍在欣賞兩幅美人圖,頷首道:「這兩幅肯定是畫仙畫的,你的問題是不是出在百純的畫上?」

烏子虛痛苦地道:「我畫這兩幅時,如有神助,不費吹灰之力。可是一舉筆畫百純,腦中就一片空白,下筆比以前更差。我的娘!這是發畫瘟了。」

辜月明若無其事地道:「她不想你走。」

烏子虛猛然抬頭,失聲道:「不想我走,豈非明著害我?你不是說過她正呼喚我,召我到古城去嗎?我現在這麼聽話,她為何為難我?少畫一幅畫,老子照樣可以開溜,有什麼事比保住小命更重要?」

辜月明道:「你會嗎?」

烏子虛微一錯愕,冷靜下來,也說不出話來,好一會兒後,把臉孔埋入一雙手掌里,哭喪著道:「辜兄確是我的知己,很明白我。」

辜月明輕描淡寫地道:「烏兄已著了阮修真的道兒。」

烏子虛嚇得再次抬頭,雙目射出驚懼的神色,道:「著了他什麼道兒?」

辜月明從兩幅畫處移開目光,往他投去,好整以暇地道:「烏兄身上多了點兒氣味,似有若無,從皮膚滲出來,歷久不散,你坐過的地方,都殘留有這種氣味。只要有一頭受過訓練的獵犬,烏兄走到天腳底,阮修真仍可找到你。」

烏子虛道:「這是不可能的,如果有人在我身上做手腳,我怎會不知道?或許是沾上美人兒們的香氣吧!」

辜月明道:「別忘記我是誰,這種手段怎瞞得過我。你仔細想想,在什麼地方出了漏子呢?」

烏子虛一震道:「定是有人在浴盆做了手腳!當時我已感覺不妥。唉!幸好給辜兄發覺,仍有辦法可想。」

辜月明嘆道:「著了道兒就是著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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