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三章 狂風暴雨

馬車在斑竹樓門外停下,守候的丘九師連忙搶前拉開車門,百純現身車門內,向他展露每次都能打動他的笑容。

丘九師接著她遞過來的縴手,伺候她下車,嗅著她芳香的氣息,心中嘆道:「又和這美女在一起了。」

百純收回玉手,轉過身來看他,兩人都似在抑制心中某一種情緒,一時忘了說話,臉對著臉地佇立著,又有少許手足無措。

丘九師心忖:不是昨晚才見過她嗎?為何現在見到她,竟有點兒久別重逢的感覺。隱隱中他是清楚原因的,因為這回與以往任何一回都不相同,他不再被自己的想法束縛,故而生出期待,渴望見到她。

百純打破沉默,喜不自勝地道:「想不到你會到樓外迎接百純,看在這點的份兒上,吃飽肚子再和你算舊賬。我很餓呵!」

望著她充滿活力的嬌俏模樣,聽著她嬌嗔的話語,丘九師忘掉了一切。

辜月明到達紅葉樓,出乎他的意料,周胖子親自在大門迎接他,親切熱情地似欲擁抱他,令他摸不著頭腦。

周胖子指使下人牽走灰箭好好伺候,親自帶路,領辜月明到烏子虛所在的風竹閣去,並低聲道:「我和花夢夫人是十多年老朋友了,大家挑挑眉頭便知對方心中想什麼。我周胖子之所以有今天一日,她在背後出了很多力,若不是她在財力上支持我,又派百純來助我,紅葉樓絕沒有今天的聲勢。花夢是我最感激的人。月明這次南來,有什麼用得著我的地方,儘管說出來,我是站在月明這一方的。」

辜月明隨他繞過宏偉的主堂,踏足曲徑通幽的中園,聞言心中一動道:「既然如此,我就不客氣了,我想把馬兒暫時寄養在紅葉樓。」

周胖子拍胸道:「這個完全沒問題,我可保證將月明的坐騎照料得妥妥噹噹的。」又嘆道:「近日為了籌備我們紅葉樓的十周年晚宴,我每天只睡兩三個時辰,出奇的精神反特別暢旺,真古怪。」

辜月明心叫來了,這只是開場白,也佩服周胖子在話題的轉變上,令人感到自然舒服,頷首表示明白。

周胖子壓低聲音道:「月明是郎先生的老朋友嗎?」

辜月明淡淡道:「可以這麼說。」

兩人走上一道長橋。左邊的掛瓢池如一面明鏡,平整潔凈,清澈見底,大群的魚成群結隊地游過,逍遙自在,湖的四周映上岸旁水榭樹木的倒影,偶有微風吹來,泛起粼粼波紋,令人看得心曠神怡。

周胖子湊近他道:「月明是不是懷疑郎先生是五遁盜冒充的?」

辜月明平靜地道:「我沒有這樣說過。」

看在花夢夫人的面子,他對周胖子算有耐性了。辜月明是個沒有朋友的人,不愛與人說話,花夢夫人是唯一的例外。或許既便是最孤獨的人,有時也有傾訴心事的需要。

周胖子猶豫片刻,以懇求的語調道:「大家是自己人,我不想隱瞞心意。現在郎先生實在是我們十周年慶典成敗的關鍵人物,全賴他的出現,百純想出來的八美圖大計,始能付諸實行,所以……所以我對月明有個不情之請,假如……」

辜月明接下去道:「假如他真的是五遁盜,我須為他隱瞞,對嗎?」

周胖子不好意思地道:「月明真是通情達理。唉!我這個要求是不是令月明為難呢?說到底,月明是皇上御用專門捉賊的高手。」

辜月明道:「或許他真的是郎庚,周老闆過慮了。」

周胖子領他穿過一座斑竹林,嘆道:「聽月明的語氣,令我更擔心。這樣好嗎,一切待他完成八幅美人圖再說。哈!到了。」

路盡處出現一個月洞門,院牆內樹影里隱見房舍,在灼熱的陽光下寧靜安詳。辜月明望著走得滿頭大汗的周胖子,微笑道:「請讓我一個人進去見他。若周老闆聽不到有人破窗逃跑的聲音,你的八美圖該沒有問題,可以如期完成。」

丘九師往天空看去,道:「天色變暗了,看來有場雨。」

百純微笑道:「我們要不要未雨綢繆,先移桌椅到裡邊去呢?」

丘九師仍在研究天邊疾走的烏雲,聳肩道:「橫豎我們吃飽了肚子,又有頂蓋遮頭,灑幾顆雨點兒不是很爽嗎?天氣悶熱得很厲害。我小時候每逢大雨,總愛脫光衣服往山上跑,直至冷得打顫才回家,但從來不會因此著涼生病。」

百純柔聲道:「公子的家在哪裡呢?」

丘九師臉上露出深深的悲傷,那是一切希望破滅後,沒法挽回過去的悲哀。他搖搖頭,吐出一口氣道:「我再沒有家。」目光重投百純俏臉上,沉聲道:「我們所處的是個沒有希望的時代。皇帝無能,奸佞當道。外則異族入侵,內則民生凋敝。對不起!我不應談這些掃興的事。」

百純道:「不!我愛聽你胸中的抱負。」

丘九師再吐一口氣,似欲驅走心中的情緒,道:「說來好笑,我從小愛看天上風雲的變化。我是個不愛哭的人,很少掉淚,可是當我看著天上風雲色變,巨雷轟鳴,閃電裂空,我總會有想哭的衝動,更感到自己的渺小。尤其當我身處荒野,突然來一道炫目的激電,照得人睜目如盲,忽然又被無邊無際的黑暗吞噬,再分不清何者是天,何者為地,天地合成了一體,那種感覺會令我心中充滿激情,不狂叫幾聲,難泄我心中情懷。」

百純感動地道:「原來公子是個感情豐富的人,真叫人想不到。」

倏地一陣狂風吹來,颳得兩人衣衫飄揚,街上塵屑卷上半天,行人爭相走避。此時烏雲得勢,佔據了大半邊的天空。幾滴雨點灑下來,點砸在平台雅座的上蓋,發出輕重不一的淅瀝響音。丘九師道:「這場雨比我預期的更大。」

話猶未已,又一陣風吹來,比先前的更凌厲,街道兩旁的樹不住搖晃,然後大雨驟然暴發,豪雨從天上傾瀉而下,雅座外的天地變成一個水氣迷茫的混沌世界,再分不清楚哪裡是樹哪裡是街,分不清車馬或行人,迷茫寒冷,而平台雅座則似變成這個混沌世界上唯一安全的避難處世之所。

百純喜道:「百純還是首次感到平台雅座的妙處。平台雅座是斑竹樓獨創的,其他酒樓都是跟風者。既在樓內,又是在樓外。難怪斑竹樓能名列岳陽三樓之一。」

丘九師大感興趣地問道:「岳陽三樓,其他的是什麼樓呢?」

百純答道:「岳陽因岳陽樓而名著天下,所以岳陽城內的樓為叨岳陽樓的光,都冠以樓名。眾樓之中,當然以岳陽樓居首,接著是我們的紅葉樓,斑竹樓敬陪三樓末席,但已非常難得。公子今天的心情很好呢!」

丘九師含笑道:「我的心情的確不錯。不瞞百純,剛才我丘九師是破題兒第一遭陪姑娘家進膳,百純令我感到原來看人吃東西也可以如此賞心悅目,生趣盎然。」

百純羞澀地垂下螓首,不依地道:「公子在調侃奴家,我的吃相最難看呢。」

丘九師呵呵笑道:「當然不是這樣,我說的是肺腑之言。」

百純朝他瞧去,輕柔地道:「如果打開始公子是眼前般的態度,百純絕不會心生怨懟。公子究竟有什麼心事?」

丘九師想說話,忽又啞口無言。正是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

辜月明從敞開的門步入風竹閣的廳堂,有個人坐在廳中央的桌子處,面向大門,正目光灼灼地打量自己。

那是一雙很特別的眼睛,隱含神秘莫測的冷靜,但絕不是冷冰冰的,沒有絲毫兇狠戾氣,隱藏著莫以名之的活力,會隨著心意變化,可是你永遠掌握不到他心內真正的想法,那是雙超越了一般人理解力的眼神,似永遠在追求旁人沒法明白的東西。

五遁盜真人要比懸賞圖上的他有魅力多了。他雖然凝坐不動,辜月明卻看出他不動則已,動則靈活如靈狐狡兔,縱然武功勝過他,甚或人多勢眾,要逮著他仍非易事。

烏子虛欣然道:「我的老朋友來了。辜兄請坐。」

辜月明在他對面坐下,解下佩劍,擱在桌面上,不以為然地道:「我是你的老朋友嗎?」

烏子虛笑吟吟道:「我們不但是老朋友,且是天生一對。辜兄是專門追賊的兵,小弟是偷東西的賊,在各自的行業上攀上最高的位置。老天爺既有此安排,當然是註定了我們要碰頭的,只沒想過是在這樣的情況下。」

辜月明不置可否,岔開話題問道:「為何如此不智呢?冒充郎庚肯定是個愚蠢的錯誤。」

烏子虛一臉無奈的神色,道:「我當時是因心急賺門入樓,畫仙郎庚四字衝口而出,事後想起來把門的怎曉得郎庚是什麼勞什子,說庚郎與郎庚毫無分別,最後還是以銀兩打通關節。唉!郎庚是個跛子,他們只要像辜兄般對他略有所聞,便可以拆穿我。我真的失策,像被鬼迷了似的。」

辜月明淡淡道:「你頂多只有十多天的時間,以阮修真的審慎,定會設法查證京城是不是有此號人物。」

烏子虛大喜道:「如此辜兄是決定幫我隱瞞了。」

辜月明輕描淡寫地道:「我從不管別人的閑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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