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無形對手

八月湖水平,涵虛混太清。

氣蒸雲夢澤,波撼岳陽城。

岳陽古稱巴丘,又稱巴陵,朝廷置之為岳州府,位於洞庭湖與大江交匯處,因處於天岳山之陽而得名。

三國之時,東吳大將魯肅駐守巴丘,築巴丘城,建閱兵台。至唐開元四年,中書令張說擴建閱兵台,稱之為南樓,後易名為岳陽樓,並邀集學士文人登樓賦詩,至北宋范仲淹作《岳陽樓記》,樓以文傳,文以樓傳,岳陽亦因而聞名天下。

阮修真午前時分入城,隨行者有八個本幫高手,人人體形慓悍,武功高強,是丘九師特別挑選出來,貼身保護他這位文弱書生。九人騎馬入城,沿著人車爭道、熱鬧繁華的通門大街,直抵以當地名產洞庭蟹作招徠的斑竹樓,甩鐙下馬。丘九師早恭候門外,把他們迎入樓內,直登二樓臨街廂房,八衛留在外廳用膳,兩人則到斑竹樓著名的平台雅座坐下,點了酒菜。兩人四目交投,均感氣氛有點兒異樣。

阮修真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

丘九師愕然道:「究竟是怎麼回事?」

阮修真露出側耳傾聽的神態,悠然道:「聽到嗎?有人在叫賣蛇膽,聽說用蛇膽浸酒,有祛除風濕的奇效,真想買個來試試,我一進洞庭便有點兒腰酸背痛。」

丘九師微笑道:「我叫人下去為你買個蛇膽如何?」

阮修真阻止道:「要自己去挑選才有意思,若無效只有怨自己眼光不夠好。」

丘九師嘆道:「不要賣關子了,你的調查結果如何?」

阮修真道:「不如由你先說季聶提方面的情況。」

丘九師把見季錢兩人的事詳細說出來,最後道:「我看他們兩人並不融洽,我到的時候,他們正在說話,錢世臣的臉色有點兒難看,似乎被季聶提斥責過。」

阮修真目光投往廂房平台欄杆下熱鬧的大街,在漫天陽光的照射下,一切都帶點兒不真實的被陽光凈化了的感覺。

阮修真道:「夫猛和薛廷蒿的事,該不是季聶提說的那麼簡單。直至今天,季聶提對夫薛兩人背叛那昏君的原因,仍是隻字不提。有什麼事嚴重至須如此守口如瓶呢?」

丘九師道:「這方面的事,輪不到我們去管。在目前的情況下,我們還要儘力配合,以換取他們的合作。」

阮修真微一頷首,但神情仍是若有所思,令丘九師不知他是否同意自己的看法。忽然阮修真目光往他投去,緩緩道:「他們被鬼迷了。」

丘九師一呆道:「誰被鬼迷了?」

阮修真道:「被鬼迷的是那間賭館裡自命為賭林高手的所謂四大天王,五遁盜連贏三局後,由他們輪流出手,結果當然是輪著敗北。」

稍頓續道:「他們輸得很奇怪,例如明明該擲十二點以上才贏,偏偏腦中卻想著要擲十二點以下的點數,輸得不明不白,糊裡糊塗,不是鬼迷心竅又是什麼呢?」

丘九師皺眉思索,點頭道:「的確非常古怪。不過也不必想得那麼玄,或許五遁盜精通巫法,又或有養小鬼一類異術,說到底只是江湖下三濫的手段,登不得大雅之堂。」

阮修真雙目閃閃生光,沉聲道:「我自小好奇心重,問的問題長輩都不知如何答我。十五歲已把家中的藏書讀遍。我之所以修習易理術數,正因其他的什麼諸子百家引不起我的興趣,只有神秘通幽的玄術,方能令我樂而忘返。猶記得我起的第一支卦,占的是翌日的天氣,竟然準確命中,那種如揭開了另一個新天地的動人感覺,直至今天仍沒法忘記。」

丘九師呆瞧著他,雖然不明白他為何忽然岔開話題,卻清楚認識到好奇心正是阮修真發奮向上的動力,使他成為博學之士和縱橫捭闔的智者。

阮修真露出思索的神色,接下去道:「我常在想,占卦之所以能應驗如神,究竟是基於我們自身某一深藏的靈力,還是有鬼神在作祟?現在我或可以有個答案。五遁盜肯定不懂巫法,至少不懂能令他在賭桌上贏錢的巫法,當然更與養鬼之術無關,否則以前便不用在賭館屢戰屢敗,對嗎?」

丘九師感到他的分析是沒法反駁的,苦笑道:「你得到的是個怎樣的答案呢?」

阮修真以帶點兒興奮的語氣道:「就是在我們眼前這個現實的世界外,還存在其他東西,我們統稱之為鬼神。五遁盜連贏七局的異事,透露出一個非常重要的訊息,就是鬼神雖不能影響骰子的點數,卻能影響擲骰者的精神,令他們擲出錯誤的點數。一個人如此,四個人也是如此,便不是偶然的失誤了。」

丘九師道:「如果心志夠堅定,是不是能不受鬼神的影響呢?」

阮修真苦澀地道:「誰曉得呢。」

丘九師嘆道:「給你說得我毛骨悚然。我們現在該怎辦?」

阮修真道:「因有鬼神這不可測的變數牽涉其中,我們表面看來雖佔了上風,但擒拿五遁盜一事實在吉凶難料,我們心裡要有個準備。」

丘九師道:「是否該請來法力高強的道士,以驅魔除鬼?」

阮修真沉吟不語。

丘九師思索道:「若論捉鬼的本領,莫過於有道家行者之稱的戈墨,據傳此人之學上承道教元始天尊的神秘天書,精通符咒,有鬼神莫測的法力。以前我對這種傳聞不屑一聽,現在卻希望能請他來為我們解開疑難。只是此人行蹤無定,一時間真不知該到哪裡找他。」

阮修真苦笑道:「不要亂投藥石。元始天尊既生於太元之前,可是道教最早的經書《太平經》卻沒有提及,要到東晉葛洪的《枕中書》,才出現『元始天皇』的記載,可知什麼元始天尊,只是類似『玉皇大帝』一類的杜撰神祇。只從這點去看,已難令我信任戈墨。求人不如求己,死馬也要當活馬醫,我仍是那句話,盡人事,聽天命。我不得不承認,我越來越感到追捕五遁盜是一種樂趣,而不是苦差事。」

丘九師正要說話,蹄聲驟響,兩人目光投往下面的長街。

六騎從街的遠處疾奔過來,逢車過車,遇馬過馬,有時甚至跑上行人道,在人群中穿插,弄得路人爭相走避,險象環生。

六個騎士都是二十上下的年紀,身穿武士緊身勁裝,腰佩馬刀,馬側掛著大弓和箭囊,一副去郊野打獵的行頭,卻不知為何不是出城而是往城內跑。

看他們肆無忌憚、毫無顧忌的囂張態勢,可知他們如不是權貴之後,就是來自財雄勢大的富戶,否則怎敢如此橫行霸道,不理別人的安危。

離斑竹樓尚有百步遠時,他們似是找到追趕的目標,齊聲喊叫,馬鞭呼呼地揚上半空,下抽馬股,登時馬速遽增,連過三輛送貨入城的騾車,搶前截著一輛由兩匹馬拖拉的馬車。

其中一人伸手抓著拉車健馬的韁索,硬把馬車煞停下來。駕車的御者給嚇得臉青唇白,不知所措。

其他騎士先後趕至,繞著停在路旁的馬車歡呼怪叫,狀極興奮。後來的車馬只好繞往車馬道的另一邊通過,沒有人敢吭一聲,更不要說挺身干涉。行人則匆匆而過,無人敢留下看熱鬧,該是怕遭池魚之殃。

六個騎士全體飛身下馬,其中兩人直趨馬車門前,一人誇張地彎身施禮,以陰陽怪氣的聲音唱喏道:「岳陽六公子,向百純姑娘請安問好。」

旁邊的人接著道:「我們正要出城、聞得百純姑娘要到東廟上香祈福,連忙折返,趕來誠邀百純姑娘和我們一道出城狩獵。相請不如偶遇,百純姑娘不要再拒人於千里之外。」

後面另一人笑道:「百純姑娘有沒有求籤呢?若問的是姻緣,我樂意為姑娘解簽。」

其他人聞言一起鬨笑。

車內的百純尚未有機會回應,倏地上方傳來一聲冷哼,一個雄渾嘹亮的聲音傳下來道:「下面那六個小兒,勿要吵吵嚷嚷,立即給我滾,免得影響老子的酒興。」

岳陽六公子全體勃然大怒,在岳陽誰敢捋他們虎鬚?十二隻眼睛露出凶光,朝上望去。只見斑竹樓廂房雅座的平台處,坐著兩個人,都是神態悠閑,正若無其事地打量他們。

六公子齊聲喝罵,其中兩人待要衝入酒館,登樓尋兩人晦氣,平台處身穿武服的年輕大漢一聲長笑,已長身而起,還躍過欄杆,從天而降,從丈半高處四平八穩地落在行人道邊,不晃半下,攤手道:「何用勞駕,老子辛苦一點兒跑下來又如何。」

六公子被氣得七竅生煙,同時祭出馬刀,往大漢撲去。

仗義出手的當然是丘九師。他最看不得不平的事,明知這麼一鬧,顯露形跡,對他們追捕五遁盜一事有害無利,仍沒法插手不理。他背後掛著個三尺長的革囊,裝載的是他名震天下的封神棍,拉開來鎖緊可長達六尺,收拾這六個小子不費吹灰之力。但他卻絕不能取棍應戰,因為這等於明著公告全城,他丘九師來了。

丘九師哈哈一笑,腳踏奇步,在攻來的馬刀間隙暢行無阻般搶入六公子的刀光深處。

「砰——」

一聲慘嘶,其中一公子向外拋飛,原來被丘九師踢中小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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