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號酒館·判官 三十五、致命一擊

塗根走後的當天晚上,我按照正常時間上床,默默地望著灰色的天花板,想了一會兒小鈴鐺雪白的大腿就睡著了,除了明察秋毫之外,胸大無腦也是我的突出優點之一。

但這一覺很快就結束了,我從周公家裡不辭而別,非常突兀地睜開了眼。

囚室外的走廊上二十四小時開著燈,那點昏黃的光從門下面漏了進來,房間里暗影重重,彷彿有人站在我身邊,一開始我以為是自己的幻覺,但隨著我被人從床上抓住脖子後一把揪起,直接摔到對面的牆上,真實世界便向我亮開了雪亮的獠牙。

我從牆上滑下來,跪在地上,捂住喉嚨拚命地咳嗽,肋骨應聲就斷了,胸腔傳來劇烈的疼痛,肺部好像被人捏住了一樣,無論我怎麼拚命喘,氧氣都明顯不夠。

嘴裡充滿了金屬的味道——內臟在出血,這樣下去,用不了多久我就能直接見上帝去了。到底有沒有十二個處女在那邊排成一排等著我啊?(等等,我皈依的是哪個教派來著?)但這才是開始,昏暗與眩暈中我看不清黑暗中出手揍我的人是誰,他緩慢地走過來,一腳踩在我的背上,鞋子非常沉重,像通體都由金屬鑄成。我被踩得五體貼地,整個體內的空氣都被壓擠出去了,咔嚓一聲,又有骨頭斷裂,疼痛襲來得如此猛烈,我一時間都分不清楚到底是哪兒在疼。嘴裡的血沫子一股股地往外冒,我這會兒還有心情想媽的早知道上床的時候不刷牙。我拚命扭過頭想啃他的腳脖子,這叫兔子急了也咬人,結果剛一動脖子,肋骨刺入胸腔某處的尖銳的痛感就阻止了我。

不管他是誰,都是好手,他對我的第一下偷襲太成功了。我滿腔怒火,一身散打都派不上一根毛的用場,被廢得五體投地。

一隻冰涼的手伸到我的後腦——好大的手,捏住我的後腦勺兒就好像捏了顆核桃。他慢慢收緊五指,疼痛像鋼針一樣從各個地方扎進腦仁深處。我慘叫起來,聲音到一半兒就自動截斷了,眼前完全變黑,就好像突然之間瞎了一樣。相比這一刻腦部所經歷的,剛剛肋骨斷得就好像去逛迪士尼樂園一樣輕鬆而愉快(小鈴鐺說過她想去逛迪士尼樂園,住在公主才能住的城堡里,看晚上八點的煙花,那時候我要站在旁邊裝文雅,不準亂說話)。

冰冷的恐懼爬上全身,我顫抖得像只落水的狗。

耳邊有人輕輕在說話,那語氣居然還算是溫柔謙恭:「關於先知,你知道些什麼嗎?」

我「呸呸」往外吐血沫子,那人放開了我的後腦勺兒,神經們出了一口氣,緩過勁兒來,我的視力似乎又恢複了,但腦子裡面卻感覺是一直在沸騰著。我揉了揉眼睛,感覺到滿臉都黏稠腥膻,再摸一把才知道,原來五官都在出血。剛剛那麼捏著我,算是在插電煮腦花嗎?

抬頭那麼簡單的動作,做完之後我才發現跟把手放進一百度開水裡的感覺差不多——好多年前在東門菜市場跟人耍橫佔地盤時我放過,不過不是開水,是沸騰的鹵煮底料,放完後地盤倒是佔下來了,手跟鹵好的雞爪子一模一樣。我被小鈴鐺帶去找摩根,他治我的燙傷,小鈴鐺在旁邊治我的骨傷。

那人又問了一次:「關於先知,你知道些什麼嗎?」

我終於把嘴裡的血沫子吐乾淨了一輪,趁著新的一輪湧上來之前趕緊吼了一句:「告訴加雷斯,先知跟他媽是相好……」

耳邊呼的一聲,老子偌大一個人又跟個破麻袋一樣被他當胸抓起,過肩摔下。這次腦袋和肩膀直接砸在了床上,把硬床板砸得斷為兩半,我倒栽蔥似的栽進了床板的窟窿,四腳朝天,內臟移位,眼看別無他法,只好裝昏死過去。此時尾骨一涼,不由得心中一驚:我丁通做了一輩子好漢,不會死的時候大小便失禁吧?

這時候外面牢房的鐵門嘩啦一響,有人隔著木門怒吼:「住手,住手!我說過不準亂來,住手!!」

揍我揍得興起的不速之客正向我彎過腰來,似乎要給我最後致命的一擊,聽到聲音頓住了,緩緩轉過身去。隨著門開,塗根沖了進來,一眼掃過,立刻跳到我身邊翻瞳仁,試頸動脈,伸手打探全身上下,隨後對著門外大叫:「叫醫務室,急救!」

他是行家,知道這時候絕對不能移動我,否則一旦肋骨刺入心臟,那就死透透沒商量了。

我向他露出笑容,估計這麼血流滿面,他也沒法看出笑得是感激還是諷刺。我氣若遊絲地說:「一個……紅臉,一……個……黑……臉,這一套……咳咳咳……對我……咳咳咳……沒用……啊朋友。」

但我的氣管似乎被打扁了,我只聽到自己的聲音忽高忽低、刺刺啦啦,具體說什麼,估計神仙也聽不明白。

塗根護在我身邊,向揍我的人揮手,聲音中含有怒意:「告訴你老闆,我會加派人手二十四小時看護他,不要再來這一套!」

那人無言地退後一步,這時候醫務室的人拍馬趕到,就在嘈雜聲中那人悄悄退出了囚室,估計手指上連個印子都沒留下,果然,什麼事情都要講究個專業。

我呼哧呼哧地喘氣,拚命睜眼四顧,只見人影綽綽,看不分明。有好幾個人在七手八腳地給我止血,插管,戴氧氣面罩,固定這裡、那裡,而後把我搬上擔架,呼啦啦就往外抬。我直視著移動的天花板,還有一盞盞冷冰冰的燈,聽到人們的聲音忽遠忽近,不知道在說些什麼。身體越來越冷,疼痛像在不相干的地方舞蹈,能感覺到卻不需要再留意,知覺越來越模糊,直到擔架行到某處短暫停留了一下,我聽到大門洞開的聲音,而後有個瞬間我像從夢中驚醒了過來,眼前滿天星斗,心中平靜。

我從手術台上撿回來一條小命。據說縫縫補補敲敲打打了十幾小時,送往手術台的途中為了讓我保持清醒狀態,人們拚命對我喊話。有幾個瞬間,我似乎聽到了他們的呼叫,嘴唇翕動,做出應答,氣若遊絲中反覆要求的是:「摸,咪咪,摸個咪咪……」有一位巨乳童顏的護士見我血葫蘆般的慘狀,心中不忍,真的拉起我的手按在她溫暖的胸膛上。

我聽到這裡泫然落淚,心中感嘆:這才是救死扶傷的白衣天使,在黑暗中為光明歌唱的美麗夜鶯!難怪我在魂離魄散之際,忽然感覺一股真氣從丹田湧起,瞬間流遍任督二脈,周天九轉,守住一點神明不散,方才保住了這條命。當然,我當時真正的意思只是召喚摩根和咪咪來救我一條狗命。

對話進行到這裡,塗根已經完全lost掉了,他一臉古怪地看著我,摸摸頭:「護士還說你麻醉藥勁兒剛過,可能沒什麼精神,我看你精神很好的樣子嘛!」

我們兩個這會兒都待在某家醫院的病房裡,塗根介紹說這是赫爾辛基最好的醫院,從倫敦請來的世界頂級外科醫生為我手術,否則能不能保全基本功能都是一個問題。對於到底是誰對我下的手,我們很有默契地避而不談——在Witty wolf的全限制牢房裡都能被痛扁,追問來龍去脈是沒有任何意義的。

但這不表示老子不記仇啊!

我艱難地把腦袋轉過去一點兒對著他,皺起苦瓜臉,帶起鼻子腦門兒一陣疼——康復之日,還是遙遙無期啊:「說吧,你要幹什麼?」

他的表情活像居委會大媽來給我發殘疾人證明,順便告訴我以後公交車隨便坐不用給錢一樣,不知是悲是喜,他說:「十二財團的所有人都願意見你,等你能夠活動了,我就立刻安排。」

他還真挺為我著想似的想:「這事早完,你好早點出去,監獄裡可不利於養傷。」

我勉強咧嘴笑笑,說:「謝謝你啊。」

他還沒出完下一口氣,我就接上了:「不過,我現在的要求變了。」

「我要見十二財團的主腦,而且要他們當場和我簽下協議,每家讓渡給我百分之一的核心股份,並且立刻套現,之後資金委託給合格的基金會獨立管理,每年固定提取收益。」

塗根霍然而起,瞪著我半天說不出話來,可能覺得我根本就是瘋了,最後終於問:「你知道那十二個財團的百分之一股份每年值多少錢嗎?」

我搖搖頭:「我不知道。」

塗根是一等一的警探,專業通透,耐性卓絕,神經如同鋼絲般強韌,深諳人心。但就算老到他這個程度的獵人,估計也沒料到我這狐狸還有這麼狠的一著後蹬腿——還是在被打得只剩下四分之一條命之後。

但這恰恰就是我要蹬腿的理由:事情明擺著的,當初老子投降,怕的就是被打斷四肢,現在斷都斷了,我還有什麼理由不破罐子破摔呢?獅子大開口沒錯啊,答不答應你們看著辦吧。

老實說真無所謂,要死大家一起死,我固然有大把遺憾,你們不是遺憾得更厲害嗎——那麼多錢沒花完呢!

說完我就偏過臉去,閉上眼睛,擺出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標準造型,反正麻藥勁兒還強著呢,剛剛那幾問幾答下來,我已經頭昏得像要白日飛升,殺了我都不願意再繼續下去了。

塗根見狀,很知趣地起身站了站,說:「我很快答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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