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號酒館·判官 三十二、奇武會的力量

病房。

把我看過的所有電視電影地攤小說里的情節都搬出來,那些突然被天降大任的屌絲主角都沒我的遭遇來得離奇。

這一刻塗根似乎點醒了我。

全世界都在追捕奇武會,倘若毫無斬獲,勢必不能善罷甘休。抓不到董事會的核心成員,就會接連不斷地破壞他們的組織基礎和核心業務。就好像隔壁三婆不給我護工費,我就老去他們家二妞的水果攤上強拿進口蛇果是一個道理。

奇武會的力量再大,也不可能長期和全世界正面抗衡。他們的命運如同泰坦尼克號,看起來龐大、強悍、堅不可摧,但註定折戟沉沙。

最完美的轉移注意力的方法,是讓追捕的人取得階段性的成功。

比如抓到一個核心成員。

為了避免犧牲,更完美的方法是讓人家抓到一個假冒偽劣的核心人員,牽制塗根他們的注意力和精力,爭取喘息的時間和空間。

我相信以斯百德那幾個老狐狸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能耐,只要能夠稍微緩過一口氣來,他們就能妥妥地打包好金銀細軟、房產證,腳底抹油溜之大吉,直接到外太空安居樂業,男耕女織——倘若有人言之鑿鑿地告訴我他們擁有一整個獨立產權的空間站,我也絕對篤信不疑。

怪了,我又沒說話,明明只在沉思默想,成語怎麼也出現得越來越頻繁,這到底算不算一個好兆頭?

我不知道塗根是不是和我所見略同,也不知道他對於自己的猜測有幾分把握,但我陰晴不定的神色必然全數落在了他的眼裡。

他試圖施加更多壓力:「奇武會這樣處心積慮地算計你,你不覺得恐懼嗎?」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看著他:「既然你都查不出來我是誰,你又怎麼知道我是否恐懼呢?」

他對我的反擊似乎早有預料,點點頭說:「我相信你會願意跟我們合作的。」一邊說一邊示意我起身,「來吧,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這麼小的審訊室,居然有兩個門。我進來的門外面是一個暗無天日的走廊,而現在出去的這個門外,則大大出乎我意料——豁然開朗,直通室外。

門在背後關上,面前是一個足有兩個足球場那麼大的圓形草坪。我稍微觀察了一下,草坪上的植物都是純天然的,以我半個專業園藝小專家的眼光來看,至少有半年沒人打理過了。草坪被高高的圍牆包了一圈,牆頭上密密麻麻地布有崗哨,架著黑洞洞的機槍和小型榴彈炮,全部正對草坪中央,殺氣騰騰。我擦,這是要防什麼呀?

圍牆上均勻地分布著寬窄可容一人進出的小門,鐵灰色,和我剛才待的小黑屋的門感覺一樣。也許就是許許多多其他的小黑屋吧。

塗根一馬當先走上草坪,我抬頭望了一眼那些槍啊炮啊的,心想這才叫上天無路入地無門,那就走吧。

草叢裡有無數的螞蟻、蚱蜢、屎殼郎以及蜿蜒出沒的蛇,頭部三角,眼神冰涼,一看就知道又毒又寂寞,咬人沒商量。塗根深一腳淺一腳地踩過去,視若無睹,我苦苦壓抑著想抓兩條出去做個龍虎鬥補身體的想法,跟在他屁股後面。

橫穿整個草地,來到對面某一扇灰色的鐵門面前,塗根伸手打開,轉頭看著我:「請進。」

門後是一條短短的白色走廊,走廊盡頭是一扇玻璃門,裡面的境況我倒是再熟不過。

病房,病床。

病床上躺著一個人,不知道是真的很老很老了,還是因為生病變成那樣。他鬚髮皆白,皮膚上布滿黑色斑點和皺褶,全身插滿了管子,被許多儀器包圍著,嚴密監控著他的每一次呼吸、心跳和血液的流動,幾乎看不出本來的面目。

基本上,一個人身體狀況的糟糕程度跟身外包圍的多餘東西的數量成正比。這位基本上已經算是滿值了。

我和塗根站在玻璃門外,我不明白他帶我來這兒的用意。難道這是我失散多年的親爹?但你們連我是誰都不知道,這是上哪兒給我找的一爹啊?

「他叫亞伯拉罕,猶太人,二戰的時候全家被送進集中營處死。他當時只有四歲,奇蹟般地生存了下來。」

我聽著塗根的講述,注視那老者一動不動、似死猶生的側影。

「將近七十年後,他事業有成,退休後頤養天年,卻在從米蘭飛紐約的航班頭等艙里,被奇武會的殺手下毒。只因為他們認定,他是犯下多樁謀殺罪的兇手。」

這麼老的老頭還能當連環殺手,真是夠勵志。但我當然也知道,真正的罪犯,其實根本不需要自己動手殺人。

我問:「奇武會認為他犯了什麼罪?」

塗根說:「投巨資幫助以色列非官方組織追殺當年的納粹殘餘分子和新納粹骨幹。」

聽起來簡直是梁山好漢,替天行道啊。儘管我沒讀過書,對世界史尤其一竅不通,但「納粹」是個什麼詞我還是懂的。奇武會為了這個去追殺他?

塗根是個很誠實的人,從看到他第一眼起我就這樣認定。儘管他必然深具手段與智慧,但我感覺他說出來的話值得相信。他說:「我想,奇武會也許認為他有故意為之的判斷失誤。」

明明對方不是納粹,也借復仇之名一刀捅死。

明明是不可告人的私怨,卻以為猶太人復仇的冠冕堂皇的借口而為之。

老實說,以我對奇武會風格的了解,估計他們的判斷八九不離十,那這位老頭兒的事迹可不容易感動我哦。

塗根舉起一隻手按在玻璃門上,緩緩地說:「首先,奇武會殺錯了。他確實捐了不少錢給以色列,但都在教育和醫療項目上;其次,就算他是罪人,但你想一想,奇武會是否也是同樣的案例,只是他們更強大,也更可怖。」

我悚然。塗根一針見血。

這恰是我對奇武會最深的疑慮與戒備。從第一天他們給我的第一個任務——分辨芝加哥殺人案的殺人兇手開始,我就在想,如果判斷錯了,那也許是我的問題,但如果那兩個人都根本不是兇手呢?

無端端地被架在審判席上,渾然不知道自己下一分鐘就要遭遇滅頂的懲罰,連大喊一聲「人不是我殺的」的機會都沒有。如果奇武會這樣做沒問題的話,那我們要法庭和律師來幹嗎啊?

熱血湧上頭一秒,我轉頭剛要開口,忽然見到塗根嘴角那微妙到幾乎看不見的一絲笑容。也許甚至他都沒有想過要笑,但一旦感覺到我被觸動,他的身體就提前預告了情緒。他一直在仔細觀察我,也許憑直覺就知道,我是個一根筋綳到底的人,非常容易就會被牽著鼻子走。

那絲自覺自發的笑容阻止了我。

默默看著病房裡的老猶太人,我想起什麼:「奇武會追殺他,他居然沒死?納粹手裡逃了,奇武會手裡又逃了,這是什麼命啊,這麼大!」

塗根說:「當時頭等艙的乘客里恰好有一位芝加哥大學附屬醫院的名醫,立刻出手施救,保住了他的命,但毒性太重,從那之後他就沒出過病房。」

芝加哥大學附屬醫院?名醫?

咪咪那張富有特色的臉立刻浮現在我腦海中,但我實在沒法想像他揣著一個泡菜已經變成酸菜的三明治去坐頭等艙的姿態。

忽然之間,沉默降臨四周。我和塗根之間失去了所有的話題,因為誰都知道,溝通已經毫無意義。

有意義的是決定。

良久,我終於艱難地說:「我不知道你能從我身上得到什麼。」

「我想,這個你其實不用太操心。」有一個低沉的聲音緩緩地響起,應和著沉重的皮靴踏地聲。

我心裡一驚,回頭看了一眼,就忍不住一陣惡寒。後腦勺麻麻的,掠過一陣不祥的預感。

那位後腦勺兒帶糾結黑色文身的仁兄又來了。我忍不住在他身上看了好幾圈,想知道那個砸得我靈魂出竅的飛去來到底被他藏在哪兒了。

他有一雙如同烈焰般時時刻刻在燃燒的眼睛。

加雷斯。

他慢而從容地踏過來,站在塗根身後說:「判官先生,有很多事情我都想從你身上得到答案,但是……」

只要調子開始轉折,接下來的話我一般都不愛聽。

「我希望我好好地問,你可以好好地答。否則的話,我保證我會有最少一百種方法,讓你不得不答。」

塗根暗暗吸了一口涼氣,大家都沉默著,誰也不看誰。四周密布著詭異的張力,就像屠宰場的員工一邊凈手,一邊還喃喃著為下一批生豬念往生咒。

我鼓起勇氣正面接觸了一下加雷斯的眼神,立馬就服軟了。

奇武會的人固然都極度神經病,莫名其妙地能打,據說還殺人如麻,但我和他們中的每個人在一起,感覺基本還是良好。

而這位仁兄完全不是善類,基因里可能就缺少「開玩笑」這種DNA片段。從他嘴裡說出來的每一個字都嚴酷而冰冷,恍惚間我甚至聞得到鐵與血混合的苦澀腥味。

一旦我表現出任何不合作的跡象,他多半會一個馬踏飛燕上來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