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老的寵妃·終結篇 第三十三章 回憶

西奈北部的夜風颳起幾分刺骨的寒冷,細長而明亮的月掛在深藍的天空中,寧靜的景色宛若童話。四周卻是凌亂嘈雜的馬蹄聲,耳邊響起呼呼的風聲和聽不懂的軍士的叫喊。

赫梯的鐵騎發瘋了一般對埃及的百人部隊緊追不捨。孟圖斯授意士兵們將火把扔向身後,烈焰吞噬了乾燥土地上僅存的植物,稍微阻擋了一下後面趕來的宛若洪水猛獸一般的絳紫深黑。而緊接著,利箭就如同驟雨一般,席捲而來。這次連一向沉穩的孟圖斯也不由暗暗詛咒,「他們自己接受的條件,如此反撲,到底想怎樣。」

艾薇的身體不住地發抖,孟圖斯連忙用斗篷圍緊她,安慰道:「殿下放心,陛下接應的軍隊離此不遠。」

懼怕,不僅僅是雅里記憶的復甦,更有宿命重現的恐懼。

狹長的時空,重複的抉擇,一次又一次地掌控著她的命運。

身後開始出現士兵從戰車上摔落的聲音。失去了駕駛人的戰馬拖著戰車在夜色里奔跑,漸漸偏離了他們的隊伍。而餘下的人不敢回頭,只拚命地想要從死亡的厄運里脫逃。

突然,孟圖斯的聲音變得輕快,「看,陛下的軍隊就在前面!」

他伸手指過去,不遠處站著一片望不到頭的巨大陰影。見到孟圖斯,陰影里點起了宛若星辰的火把,慢慢地,照亮了年輕士兵們的臉,以及讓全部西亞心生畏懼的火紅得刺眼的旗幟。

那是塞特軍團的標誌。士兵們精神抖擻,處於最高備戰狀態。

「再往前走,就是埃及了,雅里他們不會繼續追上來!」孟圖斯回頭,振奮地鼓勵著身後的將士。而艾薇的視線,卻彷彿定格一般,落在塞特軍團的最前面,就再也無法移開。

果然,看到了埃及派來的重兵,赫梯的軍士詛咒著、叫喊著,卻無可奈何地停了腳步。孟圖斯與身後剩下的不到五十名的士兵終於融進了塞特軍團。孟圖斯躍身下馬,恭敬地單膝跪地,向隊伍最前方的指揮者拜禮。

他卻淡淡揮動彎在手裡的馬鞭,示意紅髮的將軍讓開。

孟圖斯轉身去指揮軍隊追殺赫梯,嘈雜而紛亂的場景彷彿已經離他們遠去。火光溫暖而躁動,艾薇緊緊地抓著手裡的韁繩,粗糙的感覺摩挲著指尖,身體依然在微微顫抖。她用力地咬著嘴唇,直到櫻色的唇被咬破,微鹹的血滲了出來。

只有這樣,她才能讓自己保持冷靜。但是,所有的努力只到此為止。

他策馬走到她的面前,僅有一步之遙。橙色的火焰使得影子歡快地跳躍,琥珀色的眼睛好像清澄的寶石,映出了她的樣子。

漫長的沉默讓她無所適從,她躲避著他的視線,心臟瘋狂地跳動,說出來的話卻彆扭極了,「你何必要費這麼大的力氣找回我,找別人代替我吧。」

他又是一段沉默,隨即慢慢地說:「我第一次見你,是在二十歲時的一次晚宴上。」

這句話一出口,艾薇猛地抬起頭,水藍色的眼睛裡他頎長的身影隨著火把暈染出溫和的光芒。

「那天因為我的計畫,宴會廳里大動刀戈,你明明怕得要死,卻阻止我殘忍的行為。」他低低地說,聲音平穩地穿透空氣,傳到她的耳朵里,「我又一次見到你,你竟然變成了瘦小的男孩子的模樣,把自己塗得黑黑的,卻在吉薩之戰大顯身手。我一眼就認出你來了,你還拚命地假裝不認識我……」

他淺笑,隨即又說,「我有一次和你走在孟斐斯集市上,你終於告訴了我你名字的寫法。你囑咐我別忘了,但其實我只看一眼就記住了。」他跳下馬來,抽出身側的寶劍。握住劍柄的手好像用了極大的力量,他看似輕描淡寫,卻非常地小心,略帶顫抖地在地上寫下了一個歪歪扭扭的「薇」字。雖然有些古怪,但是很容易辨認。最重要的是,從他自己的角度看,這個字是反的。

他抬起頭,琥珀色的眸子真摯地看向已經說不出話的艾薇,「薇,沒有人可以代替你。」

那一刻,艾薇終於再也說不出話來,大顆的淚水從她的眼眶裡爭先恐後地向外湧出來。

「我想了這麼久,腦海里卻只有這些片段而已……」

艾薇拚命地搖頭,眼淚伴隨著金色的頭髮一起,飛揚在深藍的夜空里。雅里想起來了,他也想起來了。另一個時空的記憶一片接著一片地被他們提起,她感覺自己處在一個美好得宛若泡沫的夢裡。

不敢相信,因為一旦信了,她就會醒了。

他走到她的身邊,溫暖而乾燥的手扶住了她的手臂,她終於被他拉下馬來,重重地落進了他的懷裡。

他緊緊地攬住了她,修長的手指,深深地扣住她的身體,似乎再也不願放開。

微涼的風,將她金色的頭髮吹進了深藍的夜色里。冰冷的月在這一刻染上了溫和而純潔的光芒。刻骨銘心的名字穿越了漫長的歷史、跨越了虛幻的兩世,再次被熟悉的聲音喚起。他們緊緊擁抱彼此,宛若一尊雕像一般佇立在那裡。拿著火把的士兵都背對著他們,只有月光柔和地籠罩著他們,將他們沐浴上美麗的金色。

只親手接觸過火之鑰的拉美西斯,記憶都只是一些斷斷續續的片段。可哪怕僅是這些,都已經足夠了,足夠讓她緊緊地抱住他。艾薇抱住他的手臂又用了更大的力量,那一刻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安、所有的絕望似乎都已經煙消雲散。那麼多年,那麼多的思念,總算,她回到了他的身旁。

她金色的頭髮宛若流水,傾瀉而下,輕輕地滑過了他的手指。

如果清晨縹緲的夢境里的她也是真實,如果在沙地上寫下她名字的她也是真實,如果不惜一切代價為他擋住衝過來的寶劍的她也是真實,交錯的記憶好像千絲萬縷的細線,穿插在他的生命里,融進他的命運里。

僅是片段,也無法剝離。

所以就可以解釋了吧。他的執著、他的不顧一切,只想留她在身邊。不擇手段,不惜代價。

他輕撫她的頭髮,垂頭看著她,視線清澈而專註,「請你告訴我,我們的全部事情。慢慢講,我有一生的時間來聽。」

提起一生,時間彷彿更加漫長。

懷抱因為這句話而變得溫暖,淚水模糊了視線,她哽咽著,輕輕地「嗯」了一聲。

他轉身吩咐士兵,排轉隊形回到下埃及。孟圖斯過來向他彙報雅里的離去,以及行軍路線的建議。他聽著,如常般冷靜而有條不紊地處理著。唯一不同的是,他一直緊緊地將她攬在懷中,似乎一秒也不願意離開她。皮膚接觸的地方漾起炙熱的溫度,北西奈的夜風終於不再寒冷。

他交代完了事情,垂頭看向她抬起眼目不轉睛看著他的樣子,睜大的水藍眼睛好像總是不相信他已經想起了一部分過去的事情,脆弱而不安的樣子讓人更多憐憫,於是便又垂頭吻在了她的額頭上。

她眼看著又要哭起來,他就用身後的斗篷將兩個人圍到一起,不讓別人看到她狼狽的樣子,「我若是早一點想起來就好了,想起吉薩之戰、想起尼羅河慶典、想起孟斐斯集市……那麼之前的很多事情,就不會是現在的樣子。別哭了,好嗎?」

每聽他多說一件事情,心緒就更加亂去。緊緊地抱著他,不住地點頭。

又過了一會兒,他終於有些為難地開口,「薇……」

她不明所以地昂首,只覺得他的面孔在燈火下顯得格外虛弱。只覺得腹部感到溫熱的液體。艾薇下意識地鬆開手,卻看到自己白皙的手臂上染滿了猙獰的鮮紅。再一抬頭,他英俊的臉龐已經因疼痛而微微扭曲了起來。

那一刻,她怔住。

痛苦的記憶宛若凝重的潮水湧上頭來,之前所有的一切彷彿變成了虛假的夢境。她顫抖地放開抱住他的手,踉蹌地後退了幾步。一次次夢到他記起了一切,而每次醒來之前都是以他的死亡進而告終。被現實背叛了太多次,心已經變得千瘡百孔。可就在這時,手腕被他緊緊地握住,炙熱的溫度深深地嵌入了她的皮膚里。

那一刻,空氣中縹緲的血腥味道是如此真實。

他輕輕地說,聲音宛若懸絲,「我不知道以前發生了什麼事情讓你擔心,但是我不會離開你……」

她突然驚醒一般,抬起頭來,叫道:「孟圖斯將軍!孟圖斯將軍在哪裡?」

拉美西斯被送進埃及邊境軍隊主帳的時候,已經近乎昏迷,而手卻彷彿堅硬的石塑,緊緊地抓住艾薇不放。軍醫戰戰兢兢地解開他身上的鎧甲,再用刀裁開他的內服,側腹的位置已經是鮮血淋漓。他們費了很大力氣,才止住血,血污稍微乾淨,傷口詭異而猙獰,就好像誰的手曾經將他的身體刺穿。

腦海里自然地聯想到了一個黑暗的影子,然後她拚命地搖頭。

孟圖斯說:「陛下遇刺那天幾乎丟了性命,昏迷了足足七天的時間,而每次意識稍有恢複,便是著令旁人找尋艾薇公主的下落。」他頓了頓,「傷口根本沒癒合,但是聽說公主您在亞述,就立刻帶著人往下埃及趕。」

他繼續說,「刺傷陛下的是赫梯的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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