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老的寵妃·終結篇 第十三章 帝王的心

心臟在狂妄地跳動著。

權力給了他資本,命令是他的職責。臣子們敬畏他的冷酷,子民們崇敬他的決斷。一直以來,活得宛若午前的太陽般自信而耀眼,此生卻從未像現在一般狼狽。

嘴裡如常說著那樣武斷的話語,心裡卻緊張到無法呼吸。就連扣住她的手指,都在微微地顫抖,他若不用力,她便能感到他的脆弱。他像一個孩子一樣,只想讓她看到自己最強的一面。

埃及是眾神之國。法老則是萬事萬物的中心,集神聖與世俗於一體,溝通人世與神靈兩界。法老是神的化身,是神在人間的代理人,被所有埃及的子民所熱愛。但他對神的存在始終半信半疑。

世間的事情都可以用道理來解釋。戰爭的勝負,亞曼拉,安寧節,都是一個接著一個的陰謀。人生宛若棋局,身為帝王,他要掌控的就是這部名為國家的棋。而兩件事情,他無法解釋,也控制不了。一件事為命運,還有一件就是這位名為奈菲爾塔利的金髮少女。

奈菲爾塔利,在埃及是一個並不少見的名字。

最美好的事物、最美麗的人,同時也是埃及唯一的王后、獨一無二偉大的妻子的名字。

但對他而言,這個名字卻有著與眾不同的特別含義,十年來,沒有一天不在自己腦海中出現的名字。似乎從未真正謀面,卻在模糊的記憶間佔據了他全部心思的少女。

說起來,一切就好像一個孩童的夢,有的時候連他自己都無法相信。

從十幾歲開始,就一直夢到她。夢到她與他坐在底比斯的集市,她與他站在深藍的水池旁,夢到她與他一起參加奧帕特祭典——好像她一直陪伴著他,度過他的人生,她與他探討外族人的問題,他與她分享自己的胸懷與策略。

夢境與現實糾纏在一起,在無限的重複里,開始影響他的決斷。

接納外國人為埃及王室服務,憎恨緹茜的女兒但從未痛下死手,以第七王子之位成為法老。

孤獨慣了,他卻信任了她。他們的過往如此真實,就好像她活生生地曾經存在於他的生命里。他們的命運緊密地交纏在一起。

等他發現時候,自己已經對夢裡的人動了心。期待在夢境中見到她,期待看到她展顏一笑。

她教他在池子里扔下硬幣,許下願望。他修建了他們一起去過的藍色的蓮池,扔無數個金色的硬幣進去,默默念誦無數次同一個願望。

逐漸地,分不清夢境與現實。

從那個時候起,他偷偷派人在底比斯尋找金色頭髮、藍色眼睛的少女。但時光流逝,怎樣也得不到她的消息。

當不時的會面變成了習慣,心情就變得難以控制。他開始問她的名字。第一次得知她的名字,是在最後一次真實的夢境里,他想提出讓她來到屬於自己的現實。他相信她的存在獨立於他的幻想,她一定在什麼地方,如果她願意,她就可以來到他的身旁。

但是,她卻告訴他,他應該娶的奈菲爾塔利,是一個埃及人,一個他從未見過的女人。不僅如此,她還要他對她好,不遺餘力。

一種極為強烈的、被玩弄的感覺攫走了全部理智。醒來後,他只覺得恥辱、憤怒,摔碎了床前的花瓶,拔出劍來將四周砍得一片零落。他肆意地嘲笑自己,竟對夢裡的幻境動了真心。

「你就是個夢而已!一個荒謬、虛幻的夢而已!」

他如是叫著,抗拒著自己被擾亂的現實。

就在那一天,世界好像變了。夢裡,她出現得少了。只是偶爾,可以隱隱看到她,一舉肅清多克里和塔塔等一干朝中毒瘤的時候、穆萊村之戰後、登基的時候……但是,她卻只是站在清晨的大霧後,笑得讚許,卻再也不來到他的身邊。不管他說什麼,她再無回應。

之後,他便再也夢不到她了。

他突然怕了,他好像一個瘋狂的教徒,拚命地履行著他們的承諾。只為再見到她,哪怕是夢也好,幻境也好。他如此虔誠,他相信,若她能感受得到,若有半點情意,她總會出現的。

但沒有。

那段時間,每夜若不飲酒,就無法入睡。睡前總是期盼著做夢,而快要睡著時又怕夢不到。喝到瘋狂時,不知抱了哪些女人,又砸壞了多少工匠心血之作。有次他醉了,迷亂中,竟將懷裡的女人當成了她。他格外熱情,喃喃地對她說著話,帶著懇求一般地說:「你不要生氣。你要我娶她,我便娶了。我不問為什麼,你要怎樣我都給你。別離開我,不要再這樣消失不見……」

那女人似乎沒有聽懂,但又受寵若驚,當早晨醒來時竟然不知死活地又將他的話重複了一遍給他。他自然是大怒,立刻叫人將她拉出去斬首,曝屍西岸,任禿鷲咬嚙了她的屍體。那女人是朝里貴族的獨女,為這件事情也掀起了不小的風波,連禮塔赫都不由有些緊張,隱晦地探問他為何如此反常。

他淡漠地看著窗外漸漸沉入尼羅河的夕陽。

他不過是做了個夢而已。不過是夢中,最重要的人離開了自己。不管怎樣折磨自己,卻感受不到活著的真實。然而帶給他真實的人,卻是存在於夢境中的虛幻。

千萬人眼中最高貴、無憂的存在,活得這樣矛盾、這樣不堪。

他能做的,只有在清晨時拖著疲憊的身體去到藍色的蓮池,背著身體,扔下一枚硬幣。

多年之後,池中鋪滿了金幣,池底美麗的藍色被全部蓋滿。

願望卻始終沒有實現。

他突然意識到,她永遠不會來到自己的身邊,不管自己是多麼狂熱地愛著她、迷戀著她、恪守著他與她的一切諾言,她畢竟只是個夢而已。

距離第一次夢到她的第十年。有一天早上,他起身,太陽還沒有升起。那一天,宮殿的外面少見地瀰漫著薄薄的大霧。淡淡的白色纏繞在空氣里,隨著每一次呼吸變成了柔軟的棉絮,慢慢地、致命般地壓入胸口。他突然覺得,或許,根本不可能再見到她吧。他想笑,但是俊挺的眉頭卻不聽指揮地鎖著,無論如何都笑不出聲來。一開口,言語卻變成了命令——「把那池子里的金幣都撈出來,送到祭司院充公。」

全毀了吧,把那些不知所謂的記憶,只有他一個人遵守的約定。他命令士兵將艾薇公主帶到神廟,看似隨意的一杖卻用足了力氣,直擊她的心臟。

那個時候,腦子裡只想著一件事——若沒遇見她,他早就會這樣做了。

但是那一杖,開啟了命運的齒輪。他在死裡逃生的艾薇公主、自己厭惡至極的妹妹身上,看到了他迷戀少女的痕迹。起初是不信,到後來的懷疑。古實的王子拉瑪陰差陽錯地確認了他的推斷,過去的未來,就是現在。

奈菲爾塔利,她確實說過她來自未來。

時空宛若在眼前裂為紛繁的碎片。他終於找到了她,來不及欣喜若狂地將她擁進自己的懷裡,她卻為了保護自己,死在了他的面前。極度的興奮直接變為徹骨的絕望。

那一刻,他彷彿驟然老了十歲,他只能寄希望於傳說中的荷魯斯之眼,祈求眾神,將她再次帶回他的身旁。

在代爾麥地那,翻開她的頭髮、雙眼接觸到那溫柔的金色的一剎那,他似乎看到了,夢境變為真實的一刻。她是奈菲爾塔利,與艾薇公主如此相似的面貌,卻帶著他陌生卻極為熟悉的活力。

是啊,她剛剛親口說過,她從來不是他的妹妹。

但她有著他們全部的記憶。

奈菲爾塔利,她就是奈菲爾塔利。

我不要聽到你的回答,你要留在這裡,我會讓你留在這裡。

想到這裡,他宛若心情極好地微笑了起來,俊逸的臉上現出了柔和的線條。他忽冷忽熱的態度,讓艾薇不能理解。她啞口無言,他卻莫名其妙地拋出一句:「原來拉住你的手,就像握住其他女孩子的手一樣,只要攏住自己的手指就可以了。」他隨即嘆了口氣,「原來只是這樣簡單的事情……」

終於做到了,他絕對不會放開的。

艾薇皺眉,想起他剛才命令般的話,和毫無來由的這番感嘆,心情低落到了極點。

「你又想把我怎樣?」

「什麼怎樣?」他怔住。

她抬起頭,水藍色的眼睛濕潤而明亮,「艾薇公主死了,你卻還有計畫沒有完成吧。這次要我頂替她的職位,做什麼?」

「做什麼?我承認我當時把艾薇送到古實……」沒來由的緊張讓他心下不由有些煩躁,「奈菲爾塔利,那並不是你,你不要這樣介意。」

艾薇皺著眉,「在你一杖打在艾薇公主心臟的時刻,她的記憶就是我的了……從神殿里你對著那銀髮公主的心臟狠狠地打那一杖時起,蓮花池、荷魯斯之眼、卡爾納克、獵鴨、雙人舞、努比亞之戰……我全都記得,你最初那一杖打得用力,估計艾薇公主在那個時候就已經死了。」

「奈菲爾塔利,我當時並不知道是你。」消失已久的情感猶如巨浪一般湧進他的心裡,他張開雙臂,將她緊緊地擁入自己的懷裡。他果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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