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老的寵妃·終結篇 第十二章 轉生

陽光傾斜過百年神殿卡爾納克,光芒散落下來,巨大的石柱在地面上投射出交錯的黑影。

文書官抱著西岸死亡之家送來的文書,恭敬地跪在一邊,小心翼翼地朗讀著。黑髮的大祭司坐在廳中寬大的座椅之上,身體靠落在椅背,雙手輕輕地搭在椅側,黑曜石般的雙眼裡如常般帶著似有若無的微微笑意。

從古實把艾薇公主送回來已經有一月的光景,「衣部」已經完成了屍體的凈化,培爾·那非爾大約還有三日即可完成香料的填充,之後就會送到最後死亡之家進行最終木乃伊的製作。為了艾薇公主生命的輪迴,神殿的祭祀從未停止,其規模和頻次均已遠遠超過了「王家的女兒」——小公主的葬禮。

不應該這樣的,在他們君臣相處的十年間,他從未見過他在王家葬禮上如此鋪張浪費、感情行事,況且,他從不認為法老與那個「艾薇公主」間會有什麼感情。這次法老的心思,他確實揣測不出來。禮塔赫輕輕呼了口氣,文書官的聲音一抖。年輕的祭司又戴上了微笑的面具,緩緩道:「和你沒有關係。彙報得不錯,下去吧。」

文書官收起莎草紙文件,拜禮,面對著禮塔赫倒著退了出去。

禮塔赫望著他離去的方向,視線凝滯著,彷彿想著什麼事情,而突然急促的腳步打斷了他的沉思。他剛抬起頭來,年邁的大祭司已經完成了拜禮、問安、開口一系列動作,直奔主題,「大人,秘寶之鑰果然已經被調換了。」

禮塔赫猛地抬眼,依然溫和的表情里已經蘊含了幾分銳利,「差了幾枚?」

「本來……」大祭司猶豫了一下,「本來我們以為已經湊齊了四枚,結果現在確認風之鑰和地之鑰早已經是假貨。古實王子拉瑪弓上的水之鑰已經按照陛下的意思保管起來了,哈特謝普蘇特祭廟的火之鑰還不知道。等陛下回來後,我們就立刻開始鑒定。」

禮塔赫揉了揉自己的額側,「什麼時候調換的?有沒有線索?」

「對不起,應該是有段時間了。陛下登基前,或者更久。」

禮塔赫驟然抬起自己的左手,修長的手臂似乎要狠狠地拍落在自己的椅側,但是他卻沒有,只是在空中頓了一下,然後又慢慢地收回去。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陛下說無論如何要得到這四枚秘寶之鑰。」

大祭司噤若寒蟬,不敢回應。

他又是嘆氣,「算了,你準備好鑒定火之鑰的相關事宜,讓可米托爾早點回到底比斯。對掌管秘寶之鑰的各位的處置,要等法老回來之後定論。」

大祭司踉踉蹌蹌地退下了。禮塔赫拿起莎草紙,在桌前落定。

世人只知道陛下視艾薇公主陵墓的修建為頭等大事,然而他卻知道,拉美西斯對秘寶之鑰的重視程度,遠遠超出一切。他囑咐過,一定要拿到荷魯斯之眼,無論付出何種代價。

如果秘寶之鑰已經被調換,那恐怕,荷魯斯之眼早已落入了他人的手裡。神廟精心守護了上百年的秘寶之鑰莫名丟失,從未現身的真正的荷魯斯之眼,究竟會落入誰的手中。這個傳說已經多年無人問津,而如今卻被各國廣為重視。水之鑰出現在古實使得事情變得更為複雜,流傳多年的古老寓言在即將破碎的壁畫上逐漸變得鮮活。禮塔赫的心底泛起一陣又一陣的不安,他又展開了自己從古老神廟牆壁上抄寫下來的寓言——

神秘的夢境扭曲時間。

荷魯斯之眼的封印被拆解,時空的車輪滾滾向前。

命運將埃及推到懸崖之畔,抉擇,奠基未來。

埃及的未來。

艾薇跟在拉美西斯身後。

他的馬在隊伍的前方,她的馬就在他身後斜側的位置,甚至在他親衛隊的前面。年輕的法老只要一回頭,就可以看到她,與她交談。

從位於西岸的代爾麥地那回到底比斯王宮只需大約半日的光景,但是這半日的路程,卻是艾薇最難熬的半日。經歷了上午的那一場,心裡是極度的緊張,雖然拉美西斯只是拉著她讓她跟在身後,她卻始終不敢鬆氣,不知道他的打算是什麼。

陽光如常熾烈,周圍光禿禿的連個樹影都沒有。這幫在沙漠地帶生活習慣了的人們似乎沒有感覺。早前有衛兵上來報信,第一句寒暄的話竟然是今天是個舒爽的好天氣,適宜出行。

聽到這話的時候,艾薇覺得諷刺得可笑,但還未及笑出來,她已經被曬得有點恍惚了。

偏偏在她咬著牙保持清醒的時候,拉美西斯開始問話了。他讓衛兵放慢腳步,拉開與他們二人的距離,但是他卻並不回頭看她,只是有一句沒一句地問著她無關緊要的事情。

比如,他會問她的家在哪裡。她只好硬著頭皮說她出生在埃及,之前一直住在西奈半島的小漁村。

他似笑非笑地追問道:「哪個村,我對那一帶還挺熟悉的。」

這幾年天天跟敘利亞在那裡較勁,他確實很熟悉。但是艾薇其實並不熟悉,她有些後悔,於是又說:「只是小時候住在哪裡,後來因為家裡人都死光了,就和哥哥來了底比斯謀生。」

「你住在底比斯?」

她想了想,「之前一直待在底比斯,後來哥哥不知去了哪裡,實在活不下去了才來的代爾麥地那。」

他頓了頓,然後慢慢地吐出兩個字,「說謊」。

他的語氣平淡,但那兩個字卻響若雷鳴。艾薇不由下意識地感到壓力,雙手也就更用力地握住了眼前的韁繩。胸口發悶,眼前驟然泛起陣陣黑色,從四面八方包圍住她的視線。而他卻回過頭來,琥珀色的眼睛裡波瀾不興,似乎失去了與她兜圈子的興趣。

「你的樣子,若曾在底比斯出現,我十年前、十五年前便會找到你。」

他的話淡漠而武斷。艾薇不明白他的意思。他在很久前就開始尋找她了嗎?為什麼?

腦袋被曬得暈暈的,艾薇怎麼想也想不明白。就在這時,他又繼續發問:「再給你一次機會,說實話,你到底叫什麼名字。」

不知為何,在他問這個問題的時候,艾薇只覺得眼前的他似乎特別的專註,甚至有幾分緊張。然而她卻已經無力思考,身體僵直,連額頭都漸漸滲出冷汗。她的眼前已經全部黑了,只有意識還在勉強地運作,她用盡最後的力氣說道:「陛下,請饒恕我。我確實是女人,我叫奈菲爾塔利。」

這句話出口的時候,突然,她似乎覺得他的呼吸停止了那麼一秒。而他再次開口的時候,向來從容不迫的聲音里已經帶了幾分不易察覺的急切。

「那,你不認得我嗎?」

肯定的語氣里卻似乎有幾分不確定,而詞句間已經有了些許不容置疑的逼迫。自她回到這個時空,他一直是那樣地高高在上,淡漠地、冷靜地,將周遭的一切置於一盤被他牢牢操控的棋局中。她從未聽過他這樣失控的聲音,他略帶焦急的斷言,使得她幾乎想起了另一個時空里,那樣在乎自己的年輕人。

他彷彿期待著她,作為奈菲爾塔利的個體存在於他的生命里。

真的嗎?

「可是,我從未見過陛下……」確實,在這個時空里,她從未以自己真身的樣子見過他。

他愣了一下,隨即淡淡地「哼」了一聲,「你第一眼就認出我了,甚至連一絲不確信都沒有。我要聽實話。」

呼吸已經有些急促,她的神經達到了最高的緊張程度,隨著他回過頭來又一次的質疑,徹底崩潰,「我眼前什麼都看不到了。」

「什麼?」

熟悉的聲音凝近而遙遠,艾薇終於無法繼續堅持,黑暗包圍了她的視線,也包圍了她的意識。手腳一片冰涼,她失去了平衡,斜著身子沿著馬匹的側面翻落下去。

黑暗裡,卻能感到溫暖。

如果睜開眼,如果看著他,他就是一個毫不認識自己的陌生人。

而只有在虛幻與現實的交界處,醒來與睡去的邊緣,耳邊聽到他的聲音,就仍然可以相信,他就是她的愛人,從未離開過她、向她承諾永遠的愛的人。

每次睡去,她都是這樣想的。若能夢到他,她寧願永不醒來。而從未有一次,像這次這樣令她感到真實。耳邊似乎聽到比非圖的聲音、禮塔赫的聲音、孟圖斯的聲音。他們這樣近,就好像是鮮活明朗的昨天。因此,她更捨不得醒來,若閉著眼,她就會一直待在她如此鍾愛的昨天。

但是誰卻毫不憐惜地搖著她的肩膀,命令一般地要她睜開眼睛。抱著她,如同禁錮一樣地扣住她的肩膀。輕微的、柔軟的聲音,堅定的、強硬的命令。淡淡地飄進空氣中,重重地劃在心裡。

「奈菲爾塔利,醒過來。」

奈菲爾塔利……是在叫她嗎?

「醒過來了,殿下醒過來了!」

「太好了,快去告訴陛下!」

眼睛還未睜開,就聽到耳邊喜悅而嘈雜的人群聲。腳步聲四下散開,睜開眼,自己穿著潔白的長裙,胸前放著金色的聖甲蟲,雙手合十,躺在石制的檯子上,周身堆滿了祭祀的神器。眼前是高高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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