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漠的琥珀色雙眼,高挺的鼻樑,寬厚的嘴唇,稜角分明的臉龐。
他戴著紅色條紋的頭帕「內梅斯」,頭帕沿著額頭緊緊地纏繞,在頭的兩側垂下兩翼。黃金製成的「尤拉阿斯」,裝點在他飽滿的額頭之上。那是上埃及政權的象徵,那是埃及之子被天神祝福的象徵,是最接近神的人才可以戴上的頭冠。
那是屬於埃及法老的。
只有那一個人,可以這樣穿著。
莊嚴、威武又不失高貴。
在記憶中出現了千萬次的那個身影,如今,終於又一次展現在她的眼前了。
不是雕像,不是書本,他就好像埃及流淌千年的尼羅河一樣活靈活現,他就好像用刀子割開了她心臟一般,她的痛苦是那樣血肉真實。
他輕輕地對著民眾伸出左手,結實的小臂上繞著金質的臂飾,金色的斗篷拖在他筆挺的身軀之後,隱約閃著含蓄的光芒。他依舊騎著一匹毛色黑亮的駿馬,琥珀般透明的雙眼淡漠地看著向他狂熱崇拜的民眾。
她不敢相信,她無法相信。
一切都好像沒有變過,就好像五年前一樣。
她幾乎不敢呼吸,她怕一呼吸,這宛若夢境一般的場景,就會消失了。
她無法出聲,她無法移動。
她感覺不到自己的淚水已經湧出眼眶,划過她潔白的臉頰,滴落在她眼前的地面上,打濕那片她熟悉的土地。
原來她是這樣想他,數月過去,他已經深深地嵌入她的骨髓之中。見到他,她才知道自己是多麼的愛他,愛到即使讓她現在死去,她也甘之如飴。
她微微抖動嘴唇,一句太久沒有叫出的名字幾乎就要衝出口去。
突然,一隻大手堵住了她的嘴。
比地獄還要冰冷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奈菲爾塔利,你忘記了我們的約定。」
她張大眼睛,水藍色的雙眸彷彿透明的藍寶石,水晶般的眼淚繼續難以抑制地滑下來,落到雅里·阿各諾爾的手上,再繼續滑落下去。
她已經看不清楚了,她的視線已經模糊了,那個人就要走遠了。那麼多人,他看不到她,他根本不會注意到她。
「奈菲爾塔利,如果你現在叫出聲,你想過後果會怎樣?」
如何,他才能看到她,才能注意到她?如何,她才能走到他的身旁?
「如果你被士兵發現是和我在一起,他們一定會當場殺死你的。即使沒有,你也根本無法與法老講話,很多人等著殺死你。」
只要能再對他說一句話,親口問他一句話,無論她做什麼都可以,即使被所有人唾棄,即使被神遺棄,她也願意……
「如果你明白了,就乖乖地閉嘴,等士兵過去。這個賭,你已經輸得徹底了。」
如果……
拉美西斯走過去了,士兵跟著過去了,人們開始慢慢地站起來,雅里緩緩地鬆開了他的手,溫柔地拉著艾薇站起來。
「走吧,這下子你滿意了吧?」
「雅里……」
「什麼?」
他抬頭看向艾薇,注意到她臉上閃過一絲愧疚的神色,他心裡暗叫不好,電光石火之間,他想伸手過去堵住她的嘴,但是更快,她已經掙脫他的控制,大聲地叫道:「雅里·阿各諾爾!我看到了雅里·阿各諾爾!」
她……不敢去看他。
他的神色是多麼絕望。
她拚命地叫著,不敢停止。
她怕如果這次沒有成功,或許她會因為內疚,真的和他回到赫梯。
他和她說過的話,她記得。
他願意放棄統治赫梯的至高權力,跟著她走遍天涯海角。
她相信,他會的。他真的會一直保護她。
如果她能愛他……
如果她真的能愛她,那或許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
她大聲地叫著,哭得卻更凶了。
「雅里·阿各諾爾,赫梯的雅里·阿各諾爾,我看到他了,我聽到他與別人商談刺殺法老的事情!他就在那裡,在那裡!」
人們聽到她的喊叫,紛紛轉過頭來,看向這邊。
她一邊叫一邊向後躲去,竭力將自己隱在人群之中。蒙的視線里,她能看到他那如同碎裂一般的神情。
她傷害了他,到最後,她仍然狠狠地傷害了他。
她是多麼卑鄙啊!
她是多麼令人心碎啊。
她那樣聰明,小小的計謀就化被動為主動。她鋌而走險,只為再見另一個男人一面……
如果可能,他真希望能一直看下去,看到她再見那個男人,如果她被拒絕,或許她……也許有萬分之一的希望,她會跟著他回去?
但是,不行了,埃及的士兵已經過來了,人們已經發現了他,發現了他那雙如同異類的冰藍雙眼。
他要走了。這場賭,輸的人是他,輸得太徹底,連一絲反敗為勝的希望都沒有了。
如果她回到了那個人的身旁,如果她得到了幸福,她還會想起他嗎?如果她沒有得到幸福,她會去找他嗎?
他還有機會告訴她嗎?
之前說過的旅行的事,是真的……他愛她,他非常愛她。
她會……記得嗎?
「雅里·阿各諾爾——在那邊,他要逃走了,快抓住他!」
騷亂的聲音漸漸擴大,從雅里逃走的方向隱隱傳來。
「發生了什麼事情?」紗幕里的奈菲爾塔利也緊張地抬起頭來,望向隊列的後方。
拉美西斯微微仰首,看向騷亂的中心。兩名士兵已經利索地跪在法老的坐騎之前,恭敬地說:「陛下,民眾之間發現了雅里·阿各諾爾,士兵已經前往追捕,有一名商人報告說聽到了雅里與赫梯人商談刺殺陛下的事情,請求晉見。」
拉美西斯淡淡地看著眼前的士兵,「讓雅里走,你們是抓不到他的。儘快控制民眾騷動,把那個商人帶回宮殿。」
「陛下……那個商人或許也是赫梯的……」
拉美西斯掃了士兵一眼,雙唇微微抿起。士兵連忙低下頭去,拜禮之後,幾名士兵匆匆地跑了下去。
拉美西斯輕輕甩了一下韁繩,黑色的駿馬開始緩緩地向前走去。
整個隊伍又開始移動了。
士兵從人群中找到了艾薇,粗暴地架起滿臉淚痕的她,半拖半拽地快步追趕著隊伍。
他們是抓不到雅里的,她知道,所以她才出此險招。首先是因為他們不一定有能力可以抓住雅里,另外,現在如果抓住雅里,只會令赫梯與敘利亞的局勢更為混亂。在這種情況下,放走他才是最明智的舉動。
她想,那個人一定會這樣做的。
但是眼睛卻止不住地一次又一次模糊起來。臨走前哥哥對自己說的話重新出現在腦海里,「一直在你身邊,保護你。」
一個念頭自然地出現在她的心裡,或許,雅里就是哥哥,哥哥就是雅里吧。
如今,是她,親手傷害了這個她曾經深深迷戀過的人,把他推離自己的身旁啊……
金色的太陽在天空緩緩移動,孟斐斯的大街逐漸恢複了日常的秩序。一行沉默的隊列向著孟斐斯的宮殿,整齊前進。
「跪下!」
一進大廳,艾薇就被兩名士兵粗暴地按倒在地上,冰冷的青花石地板,粗糙的表面,摩擦得她的臉頰生疼。
這裡一定是孟斐斯宮殿的議事廳吧?
數月前亞曼拉公主在這裡甜甜地笑著,指著她說「金髮的少女不屬於埃及,她會給埃及帶來戰爭,帶來紛擾,帶來對法老不利的事情」,那個時候,她只是信口開河,但是現在來看,其實也並非都不正確。
艾薇心底暗暗苦笑,或許亞曼拉確實擁有一些奇妙的神力吧。
一樣的議事廳,依舊豪華。門前雄偉的雪花石雕塑,大廳內精細的壁飾,高高的吊頂。這一切都令她產生了時光未曾流逝的錯覺。但是……那個人在哪裡呢?
「聽說,你聽到了雅里·阿各諾爾的計畫,告訴我吧,如果消息屬實,一定重重有賞。」蒼老的聲音帶著幾分熟悉,艾薇飛快地搜索了一次大腦,終於找到了與其相匹配的面孔。
這種官僚的口氣,不是早該入土的三朝老臣西曼,又會是誰?
她真是可悲,這個人用這樣令人厭惡的語氣對她說話,居然都使她備感懷念。
「大人叫你說話,你快說!」
士兵踢了艾薇一腳,艾薇咬緊牙關,小聲地說:「這件事情至關緊要,我必須直接彙報給陛下。」
「如果你現在不說……便也不用說了……」西曼的聲音變得寒冷,艾薇當下覺得奇怪,為什麼他會這樣急切地想知道自己得知的情報呢?那樣迫切的感覺讓人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莫非還有什麼其他的理由嗎?
「帶下去,關進地牢里,餓死!」西曼惡狠狠地吩咐道。艾薇心裡一慌,她費盡千辛萬苦,可不是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