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信仰

能夠遇到陛下,

是我生命的開始,

即使有一天,

我被所有人憎恨,

我被所有人誤解,

我都還是要繼續保護他、維護他,

就算他不再信任我,

所以,我不能帶你走——

一開始,他不叫禮塔赫,周圍的人都叫他比耶。

自從記事起,比耶就沒有見過自己的母親,而父親,則更是對自己不聞不問,鮮少出現。比耶這個名字,就是父親送給他的唯一的禮物。年幼的他,一直跟著一名照顧他起居飲食的嬤嬤生活。自六歲起,比耶就展露了對神學出奇強烈的興趣,他積極地拜訪各大神廟、認真研讀相關的書籍,並且很快就在這方面嶄露頭角,引起了相關人士的重視。

在那個時代,如果可以從事神職,將會是一件無比榮耀的事情。而少年時期的比耶並沒有考慮那些功利性的好處,僅僅是抱著一種單純的想法而開始為神廟供職,「如果我可以成為一名偉大的祭司,父親就會對我笑了吧,他就會以我為榮、經常來看我了吧。」

但是每次他這樣充滿希望地問向嬤嬤的時候,日常溫和的笑容就從那個上了年紀的女人臉上褪去了,她會很不自然地將頭撇到一邊去,不再看比耶,不管他如何追問,她都一言不發。雖然是如此,比耶仍然抱著強烈的信念,並且更加努力、更加勤奮地為了自己心中所抱有的那個幻想而奮鬥。

比耶十四歲那年,通過了試煉,當上了底比斯一座神廟的初級祭司,從而變成了全國上下最年輕的正式祭司。同樣在神廟裡學習的同僚們,自是十分嫉妒比耶的成就,他們便將他圍起來,推搡著他、辱罵著他。但是卻沒想到,這些風言風語,竟然讓少年比耶得知了一個自己一直以來都不知道的秘密,一個石破天驚、幾乎令他崩潰的秘密。

「雜種!雜種!」

「比耶是赫梯女人的小孩,你這敵國的野雜種,怎麼配當我們偉大埃及的祭司,快滾回赫梯去吧!」

「連自己的媽媽是誰都不知道的野種!」

比耶難以相信地反抗著,卻被那些人一次次地推倒在地上。「不,我是埃及人!我的爸爸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底比斯人!我的媽媽也是一個埃及人!我是埃及人!」他哭著,叫著,幾近瘋狂地撲向那幾個個子高出他一頭的少年,用牙齒咬他們、用手抓他們。

「他瘋了。」

「這個雜種瘋了,我們走吧!」

少年們用力推開比耶,揚長而去。穿著嶄新祭司服裝的少年倒在了泥土當中,臉上分不清楚是汗水還是淚水,他喃喃地說:「這不可能,這不可能。」

「這不可能!嬤嬤,求求您告訴我,我是埃及人!我的爸爸是一個普通的底比斯人!我的媽媽是埃及邊境村落里的農婦!我是埃及人!我有父母!」比耶跌跌撞撞地跑回到住所,瘋狂地搖著陪伴自己十幾年的嬤嬤,為什麼?難道不是這樣嗎?這十多年來,自己一直相信母親是因為身體的原因才去世,而父親則是因為繁忙的工作才鮮有時間來看自己。他們應該是相愛的,自己的誕生應該是被他們所希望、所祝福的!

嬤嬤別開頭,一語不發。比耶更為用力地搖著她,她終於跪拜在地上,老淚縱橫地說:「請原諒我啊,拉神!我背叛了我的誓言,因為我實在不忍看到眼前這個孩子晶瑩的眼淚啊!」

「嬤嬤……」

「比耶,不,殿下!您的真實身份,您的真實身份是當今國王的弟弟、尼哥殿下的兒子啊!而您的母親……」嬤嬤停止了說話,伏倒在地面顫抖著、囁嚅著,久久不能發出一個音節來。

「我的母親,我的母親怎麼樣?」比耶也蹲跪了下來,緊張地看著嬤嬤。

「請原諒我,尼哥殿下……您的母親,是尼哥殿下從赫梯邊境虜獲回來的女奴。在生下您以後,自盡了。」

那一刻,世界彷彿碎了。

嬤嬤細碎的話語還在耳邊回蕩,但是他已經聽不懂那是什麼意思。他,原來是自己心中最偉大的、最接近神的埃及王室與敵國赫梯的女奴所產下的孩子!

自己的誕生是多餘的……難怪父親幾乎從來沒有來看過自己。因為父親,以自己的存在為恥辱,他不想見到自己,不管自己付出多少努力,他永遠都不會以自己為榮!沒有人希望他留在這個世界上,包括母親,那個從未謀面的母親,寧願自殺,也不願意陪伴他多一點時間嗎……

不,他不願意去想,不願意去知道。

比耶,被遺棄之意。比耶,他原來一直是一個被遺棄的、被厭惡的孩子。

自己存在的意義,究竟是什麼呢……

「不!不會的……」比耶幾近崩潰地奪門而出,全然不顧在身後叫著他的嬤嬤。他瘋狂地跑著,跑向橫亘底比斯的尼羅河,血紅的夕陽正慢慢沉入河底,將天空染成一片悲哀的猩紅色。他跪在尼羅河之畔,任憑河水一次次地將泥土拍擊到自己的身上,將那潔白的祭司服裝染上泥土的顏色。

「阿蒙神、拉神、伊西斯女神!能夠看到過去、看穿未來、橫跨生死兩界的諸神!比耶在這裡懇求你們,請讓我看到『真實』!請告訴我,這一切究竟是不是真的?」他哀鳴著,但是卻久久得不到回應,只有尼羅河的流動聲,怒吼一般帶走了所有的寂靜。

「與其問那些不一定存在的神,為什麼不靠自己去尋找『真實』?」一個年輕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打斷了他的思緒。他帶著幾分氣憤轉過了頭去,赫然望見不遠處的沙地上坐著一位氣宇不凡的少年。少年看起來年紀與自己相仿,卻有著一份與年齡不符的銳氣,那雙彷彿看透一切的琥珀色眸子讓他不由得有幾分焦躁起來。

「你是誰?」

「我是誰不重要,」少年翻身站起來,走到比耶的眼前,夕陽的餘暉籠罩在他的身上,竟讓比耶產生了如同見到天神般的錯覺,「你就是比耶嗎?我聽說你是全國上下最年輕的祭司,你願不願意跟我走?我可以幫你得到你想知道的答案。」

愣了一下,比耶惱怒地站起身來,說道:「關你什麼事,你不會懂的!」

少年冷冷地一笑,俊俏的臉宛若反射了美麗光照的冰山一角,「你想知道,你猶豫,這是遲早的事情。但是沒想到你居然從心底里懼怕這個事實,懼怕現實。」

比耶一愣,接著一種宛若被羞辱的神情就落到了臉上,「你也是來嘲諷我的么?」

「不,當然不是。」少年微微側身,望向尼羅河的另一側,停了一會,又開口說到,「你看,底比斯的西岸。」

比耶看過去,被尼羅河所隔開的城市的西側,那是另一個世界,死去的人們,都被安葬在那裡。

「比耶,」少年接著說了下去,「不管你還是我,甚至最高等級的祭司,無論怎樣祈求神的庇佑、祈求永生,一旦生命的火光消失,那麼一切又都化為塵寂。所以何苦相信神論,我更相信自己,我願意用我短暫而淺薄的一生去追求我想要的東西、去親手解開我所不知曉的謎團、去達到我希望達到的目的。」

「你和我說這些做什麼?」比耶將頭撇開,不去理會他。

少年笑了,他走過去,一手扳住比耶的肩膀說:「我需要你的幫助,不因為你是最年輕的祭司,而因為你的聰明、你的才智,我早就聽神廟裡的那些老頭子說過關於你的所有事情。我不管你與誰有著怎樣的糾葛,那些與我都沒有關係,我希望你能跟我走,呆在我身邊,為我效力。你對我來說有這樣的價值。同樣,」他微微一頓,眼中射出了危險的光芒,「跟著我,你也可以達成你自己的目的,親眼目睹你所謂的『真實』,或者……改變它。」

比耶被他冰冷的眼神攝住了,直覺告訴他眼前的少年絕非善類,那不是一雙一般人所擁有的眼睛,那是一雙屬於君王的犀利雙目。但他漸漸猶豫了起來,眼前這個小子說的或許有幾分道理,但是……雖然自己心中開始懷疑父親、憎恨父親,但是卻始終不願下定決心去做什麼。在他心底深處,他仍然願意相信父親對自己還有那麼一絲絲憐愛,只是礙於身份才故意對自己不聞不問。

他願意相信。

「怎麼樣?如果你今天跟我走,明天就可以見到你父親了,有什麼疑問,你當著他的面問清楚就好了。」少年放開了抓著他肩膀的手,輕描淡寫地說道。比耶獃獃地看著他,眼前這個人,或許真的有什麼特別之處,真的可以讓他逃離這個令自己迷亂的情形,讓自己不再迷惑,但是……

「對不起……」但是,他心裡還是抱著那一絲絲希望的。

少年輕輕地頷首,「沒有關係,你可以慢慢考慮,希望下次見到你,得到的是你肯定的答案。」

比耶看了少年一眼,那清澈的琥珀色雙眸竟然使自己慢慢冷靜了下來。他轉身,走出幾步,又回頭看了他一眼。或許,如果不是還抱著對父親的最後那一絲希望,他會跟他走,但是現在,他只想,等待,等待自己成為偉大的祭司,等父親過來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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