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神前的謊言

艾薇被拉美西斯帶到了王宮裡一處豪華的居室,一進門,就被輕柔地放在了鋪有華麗薄毯的地面上,法老一個手勢,門口的兩個衛兵就拜了一禮,一人一邊,開始關門。艾薇坐在那裡,獃獃地看著法老身後的大門被「轟隆」一聲合攏。那一刻,她腦海中驟然出現了電影里經常出現的情節:一個無辜的少女在密室里,無助地看著連環殺人兇手將門關上,一步一步向她逼近……一種強烈的受害感不能控制地佔據了她的心。頓時,她從剛才大廳里百味雜陳的震驚與迷茫中恢複了過來,以一種本能開始觀察周圍的環境,和……逃跑的路線。

這居然是一座曖昧的寢宮,華麗而柔和的擺設,昏暗而精緻的燈飾,還有那張奢侈的、柔軟的、巨大得不真實的床。床哦!她不自覺地把身子往另一個方向移了移。幸好拉美西斯是把她放在地上而不是床上,這次進宮她手上可什麼道具都沒有帶。

她還在將注意力放到周圍的環境之上,年輕的法老卻沒有等著她做出正確的判斷,當她注意到時,他已經來到了她的身旁,跪坐在她前方的地面上,將她緊緊地擁在了懷裡,彷彿要將她的骨架碾碎一般地用力。在她驚慌失措之時,他寬厚的雙唇覆到了她冰冷的嘴唇上,帶著複雜的情愫、帶著難言的心境,他吻了她。深深地、炙熱地、帶著一腔幾乎要將她燃燒成灰燼的感情。

那一剎,她不再想著其他的事情了,因為她終於明白了一件她一直不明白的事情。

原來他並不是冷漠,那一切只是一個用來掩蓋這難以明述的心情的外殼。

艾薇輕輕地推推他,卻沒有那麼激烈地反抗,她也知道依照他以前的性格,這種反抗是沒有用的,況且,她也怕自己過分的舉動會引起更難控制的局面。她只希望,他不要衝動地做更過分的事情……但,拉美西斯並沒有對她的行為置之不理。他慢慢地結束了這個深刻的吻,然後放開了艾薇,幫她整理了一下被自己的擁抱弄亂的衣服。

艾薇受寵若驚般地看著他。

他溫柔地把她攬進了懷裡,將頭垂下來,深棕色的頭髮,輕輕地落在了艾薇的肩上。他貼近她的耳朵,宛若呢喃地輕輕說著:

「我猜你為什麼走,猜了五年。」

什麼……

「我懂得如何帶兵打仗,我明曉如何治國豐倉,我善於建造宏偉工事,但我不懂你……我猜不懂你。」

「或許我太粗暴,惹你厭煩,那我不再強迫你;或許我太莽撞,不懂體貼,那我學會溫柔;或許眾臣不能接受你的身份,那麼我設計讓他們賞識你;或許我不該迎娶妃妾,那麼我就從不寵幸她們;或許我不該送你那個手鐲,那麼我就毀壞了全國所有的蛇形黃金鐲。你還……走嗎?」他連貫地說著,就好像這些話已經準備了一百年,就是為了問她這一個問題。他又快速地說著,就怕自己的話一停,她就又走了,連問這個問題都來不及。

你還……走嗎?

他的聲音竟然帶有了幾分沙啞。這樣的話,居然是從他那樣一個萬人之上的人口中吐出來……難以置信,難以置信!眼前這過分的溫柔與曾經那無理的強求,根本無法聯繫到一起。而更難以置信的是,艾薇感到自己的心開始不受控制地跳動,彷彿從內而外地猛烈敲擊著自己的情感。眼圈在那麼一瞬間……紅了。她連忙搖搖頭,輕輕將他推開,脫離了他靠在自己肩上的身體,脫離了那曖昧的距離,「先,先別說這個,你是怎麼發現我的?」

被推開的人低著頭,嘴邊扯出一絲自嘲的笑容。好像在笑自己的執著,自己的痴心,換來的就是被她冷冷地推開……那種笑,若隱若無,帶著幾分讓人覺得心痛的絕望,然後這一切就又被那冷漠的表情掩蓋了。「那個時候,就知道是你了。」他淡淡地敘述,「吉薩自治區,穆萊村附近,那個所謂的『艾微』與我初識的小山丘上。」

「不可能!」艾薇想都沒想就反駁了。

「你會說不可能,是因為你沒試過五年來的每一天,都在想同一個人。」他淡淡地說著,冰冷的語調中包含了一絲微妙的情感。他看了一眼艾薇,琥珀色的眼睛裡充滿了思念、欣喜、哀傷,甚至痛苦,「我只是不敢承認那就是你……一直都不敢,但我發現,我關心你,我希望你現在就在我身邊的情緒遠遠大於我那自私的想法。」

自私的想法是什麼,他卻沒有說下去。

「我不知道……你說什麼……」艾薇語塞,腦筋變得一片混亂,不知所云。她的手死死地抓著自己的衣襟,小小的關節幾乎泛白。

拉美西斯輕輕地將她緊握的手一點一點鬆開,攤平放到自己掌心裡。

「你那雙眼睛,騙不了我的。如同天空一般清澈,如同晴海一樣悠藍。這個世界上我見過最美麗的眼睛,你的眼睛。透過它們,我就好像看到了五年前的自己,奈菲爾塔利的眼中映出的自己……我知道是你。」

他流暢地說著,但那些話,像是說給她聽,又好像說給自己聽。然後他話風一轉,自然地說:「以後你住在這個房間,有什麼不滿意就告訴我。」

狡猾,不問她是否願意,不問她是否想要,好像理所當然一樣,讓她呆在王宮,呆在他身邊。五年不見,他甚至不問她為什麼沒有變化,不找她確認她是否就是奈菲爾塔利,篤定、霸道地做出自己的決定。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不過在這個時候,她還是要留在這裡的——住外面和住裡面都是一樣的,其實住在裡面,還可以更方便一些。艾薇想了想,說:「我要一個人住這個房間。」

「可以。」出乎意料的爽快。

「布卡要搬到宮裡來貼身跟著我。」

「布卡?」拉美西斯皺了一下眉,「……孟圖斯的弟弟,可以。但你們不能住一起。」

當然,艾薇白了他一眼,繼續講了下去。

「我要按照現在自己的打扮,一樣出席你們的重大國政、軍事會議。」這個……真有點過分了。艾薇沒說完就有些後悔,但還是硬著頭皮說了下去。

他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反而堅定地拉著她的手,認真地看著她的眼睛,「我,已經是埃及的法老,你想要的一切,我都可以給你。如果是合理的,那麼你要一,我給二;即使你要的是不合理的,我一樣可以作一個不明事理的君主,滿足你。」

艾薇心中暗叫不好,這樣的表述,就好像在暗示她:我給你所有一切,只要你留下來。

過了五年,他已經不是那個只會大吼大叫的小孩子了。他懂得更聰明地順應她的習慣,更溫和地表達他自己的意思。但中心思想卻仍舊很明確,雖然他沒有說出來,但他仍舊委婉地、智慧地,重複了同樣一個命令,一個幾年前就被他吼出來的命令。

留下來。

其實就是留下來。

說了再多,還是要讓她留下來。

奈菲爾塔利可以留下來,因為艾薇現在還必須留下來。

但是她知道,總有一天,她要違抗這個命令,那個時候……究竟該怎麼辦呢?

望著眼前那雙真摯的琥珀色雙眼,她的心……竟然隱隱痛了起來。

布卡雙手緊握成拳,彎著腰,低著頭,眼睛死死地盯著地面,賭氣一般不抬眼看前方站著的少女。

「到底有沒有頭緒了呢?」少女金色頭髮,水藍色眼睛,身著樸素的白裙,臉上的皮膚比身上的稍微暗淡一些,但仍可一眼讓人辨認出她的獨特相貌。此時她站在布卡眼前,似笑非笑地看著正在賭氣的少年,輕鬆地問著。

「……」布卡不語。

「這事關法老的生死存亡,你別不說話呀。」

「……」

「喂?怎麼了?」

布卡索性把頭撇過去,就是不理睬艾薇。艾薇見狀,心裡不禁來了脾氣,上前一步,一把拽住他的衣領,讓他抬起頭來……其實,布卡雖然年紀尚輕,但是他的個頭比艾薇卻高了不少。此時與其說艾薇拉著他的脖領讓他抬頭,不如說是拉著他的脖領讓他低頭看著自己。場面確實有些滑稽。但她依舊理直氣壯,氣勢洶洶地道:「你不是西塔特村的勇士嗎?你不是想為法老效力嗎?現在你表現的機會來了,你怎麼不說話了!」

布卡被她拽著,無奈地看著她,但只過了一分鐘,等她一說完,他又把頭擰到一邊去了。

「喂!」艾薇真的有些生氣了,她狠狠地推了布卡一下,鬆開了拉著他衣領的手。

算了,這個小孩怎麼了!她氣嘟嘟地走開,本來以為這是雙贏之計,他既幫助了她,他又可以得到法老的賞識,如願以償地加入禁衛軍。卻沒想到,他居然莫名其妙地鬧起了情緒……若是平常,或許她會花些工夫勸他,或去揣測他的心思。但現在,幼獅像上的蓮花紋章快成了她的心病,她無時無刻不在考慮這個問題,她要找到這個答案,她一定要抓出幕後的那隻黑手,她無暇顧及其他。

但是奇怪了,布卡並非這樣莫名情緒化的人啊,艾薇還是止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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