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蓮花紋章

兩名士兵把艾薇和布卡帶到法老的身後,就恭敬地退後一些,站到一旁。法老背沖著二人,站在自己黑色的坐騎之旁。布卡小聲地示意艾薇跪下,但是艾薇的雙膝就好像被凍結一樣,不能動彈。布卡大力地拽了她一下,她才一個不穩,踉踉蹌蹌地跌跪在炙熱的沙地上。

「你這個鄉巴佬,我不知道在你們的國家是怎樣的,但是在埃及,你晉見法老時要把頭低下,額頭貼地,法老不開口,你也就不要主動開口。」布卡悄悄地給艾薇講,「別愣著,快照做啊!」但艾薇還是好像傻了一樣直直地看著拉美西斯的背影,布卡慌忙地抬身起來,一把將艾薇的頭壓了下去。

兩個人剛剛擺好正確的下跪姿勢,就聽到法老輕輕地對旁邊的士兵說:「基本上勝負已定,那個黑小孩呢?」

「回王上,已經帶到了,就在您的身後。」

艾薇的額頭緊緊貼著地面,大氣也不喘一口,緊張得心臟幾乎要衝破胸膛,跳到外面來,轉一個圈,冷靜一下。她能感到拉美西斯二世,不,比非圖已轉過身來,正在靜靜地打量著他們,打量著她!

「黑皮膚的少年,回答我,是你組織穆萊村的村民撤退的嗎?」

那個聲音,那個聲音!艾薇突然覺得心裡一寒,那熟悉而又陌生的聲音,出乎意料的冷漠。那曾經熱烈得好似沙漠上的太陽一樣的王子,如今到底變成了怎樣的人?「艾微,叫你回答呢!」布卡捅了她一下。

「是的,正是在下。」艾薇輕輕地說了一句,噤聲,等待法老的下一句問話。然而等了好久,拉美西斯卻一言不發。艾薇擔心自己說話聲音太小,於是她又重複了一遍,「正是在下組織了這次撤退……」

「你!把頭抬起來!」話沒有說完,艾薇就被突然打斷了。那冰冷的聲線,此時卻被賦予了一絲難以名狀的情感。艾薇猶豫了一下,思考著自己要不要抬頭,但這短短的一刻,她的下巴就被人狠狠地以要將其捏碎的架勢抓住,粗暴地抬了起來。那一刻,那一刻,她竟然有了一絲錯覺,錯覺回到幾個月前,身處於那情感分明,毫不憐香惜玉的王子面前。

倏地,艾薇的雙眼對上了一雙幾近透明的琥珀色眸子,那幽深的雙眼幾乎要把艾薇溺斃在一汪深潭之中。完美的顏色之中,短短的幾秒,艾薇好似看到了一種複雜的情緒孕育其中,那是一種期待、驚喜、質疑,而轉瞬中,這一切就轉化為了深深的失望,絕望一般的失望,當艾薇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已經被甩落在沙地上了。

「藍色的眼睛……」那張俊美的臉上又恢複了一貫的冰冷與漠然,並沒有對自己方才莫名其妙的舉止加以任何解釋或表示歉意,拉美西斯只是淡淡地對艾薇的眼睛進行了評價,「很特別。」

艾薇慢慢地從沙地上爬起來,跪好,輕輕地說:「是,謝謝法老。」

她低著頭,不看拉美西斯。剛才的那一秒鐘已經足夠了,足夠她將他看清楚!比非圖,他就是比非圖!一樣的眼睛,一樣的鼻子,一樣的嘴,只是這一切,都被賦予了更為成熟的氣韻,然後被一種冷漠的外殼深深地包裹起來。不對了,不對了!不知道到底這個世界已經過去了幾年,他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那個喜怒形於色的比非圖呢?去哪裡了?時間可以讓一個人成熟,但是成熟帶來的不應該是這種徹骨的寒冷,不應該是這種難以捉摸的漠然,這不是她認識的比非圖啊!

她陷入了迷茫與思考,想不通,更想像不出來。

「男孩,你叫什麼名字?」拉美西斯看著艾薇,語氣平淡地說,打斷了艾薇的思緒。

「在下叫艾微。」

「艾微?有趣的名字,所以你不是孟圖斯的弟弟。」

艾薇愣了一下,孟圖斯這個名字好熟悉啊,不知道在哪裡聽到過。她剛想回答,旁邊的布卡忍不住開口了:「王上,賤民布卡,才是孟圖斯的弟弟。」

拉美西斯用餘光瞟了他一眼,「確實是一樣紅色的頭髮。」

對了,紅髮的孟圖斯,那個以前同禮塔赫一起一直跟著比非圖的男人。原來布卡是他的弟弟!隱約的記憶中,好像確實是有幾分相似,都怪自己太粗心了。

「艾微。」

「是!」

「是你傳遞字條通知本王不可貪功親征的嗎?」拉美西斯轉身過去,俯視腳下的戰場,利比亞人已經潰不成軍,埃及士兵正在給他們以最後一擊。

「是。因為在下認為,這次擾境應屬於調虎離山,聲東擊西之計。這隻老虎可以是陛下您,也可以是在孟斐斯駐紮的重要軍隊,而眼前敗給您的利比亞軍隊,充其量不過是一個餌。」艾薇小心地措辭,以盡量簡潔的話語說明自己的意思。

「那我再問你,既然你看到了我率少量親信前來相救,你覺得本王下步應該做何打算?」

在考她?艾薇嘴角輕輕勾起了一絲笑容,「我的看法是,你也猜出利比亞人是與其他方面合作,打算以此餌引誘重兵,然後伺機在孟斐斯發起動亂,給埃及予重創。這場戲的重頭戲在孟斐斯,所以那邊更是危機重重。法老你索性派大將與重兵留守,自己反其道而行之。這樣做的兩個風險是:一、留守孟斐斯的將軍叛變,不過既然法老你敢這樣做,一定也是對其留有足夠信任;二、利比亞殘兵回國求援,你沒有士兵接應,可能在平安返回孟斐斯前受到吉薩和利比亞的雙面夾擊,所以……」

布卡忘記了把額頭貼在地上,傻傻地看著艾薇,她居然不使用敬語,還如此滔滔不絕。

「所以,你現在最好的做法是在離開孟斐斯之際就從其他城市派兵接應,不告訴留守孟斐斯的將軍,更不讓援兵知道為何而來。我相信睿智如你,一定已經如此做了吧?」艾薇說完,一片靜默,遠處間或傳來兵戎相接的聲音。

拉美西斯沒有回頭,也沒有因為艾薇的不敬而發怒,背影里看不出一絲感情。過了良久,他才慢慢地說:「艾微,若我要你為我埃及效力,你有什麼希望得到的獎賞嗎?」並非商量的口氣,這樣的人才,或者全心為埃及盡忠,或者就讓他在這個世界上永遠消失!若讓他效命於其他國家,無論如何都是威脅。

艾薇深深明白這樣的問話,潛台詞究竟為何。她默默地盯著自己眼前的沙子,心中百感交集。算了,既然歷經千辛萬苦地回來了,她就要、一定要保護好比非圖,把歷史改回去。至於是以哪種形式,已經不重要了。

「陛下,承蒙您的厚愛,就請讓我貼身跟隨您,這就是對艾微最大的獎賞。」艾薇說著,腦海中,突然閃過了數月前的一幕——「待在我身邊就可以了,奈菲爾塔利。」而一眨眼,那些都遠去了,遠去了,他已經不記得她了,這個黑髮黑皮膚的艾微,與之前差別太大了,但這一切,不正是她所希望看到的嗎?悄悄地、像一個旁觀者一樣,把歷史修改回去。艾薇聽到拉美西斯冷冷地回答:「可以。」艾薇竟搞不清楚自己在那一瞬的心情,究竟是目的達成的欣喜,或者是一種難以說明的酸楚,一種疼痛,竟慢慢地由心底滋生出來。

艾薇當初剛著手寫自己的論文的時候,就讀到過關於拉美西斯二世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擺闊方式:最華麗的宮殿,最奢侈的金字塔,最龐大的廟宇,最富氣勢的神像。在到達上埃及首府底比斯前,她以為自己已經做好了萬全的心理準備,然而,當她的雙腳又一次踏入底比斯法老的宮殿時,她竟感到自己的雙眼一陣眩暈。

記憶中幾個月前自己住過的底比斯王宮,此時好像重生一般,以一種極端奢華的面貌,再次出現在艾薇的眼前。這是一座宛若屬於太陽神的宮殿,整座宮殿彷彿鍍上了黃金。屋頂及四壁上有華麗的凸式浮雕,講述著諸神或者法老的故事。步入議事大廳,四壁上裝飾著天青石和綠松石,地面上鋪著火紅而燙有金邊的地毯,純金製成的王座之上鋪著柔軟的駝毛,椅背上立著禿鷹的雕像,黑曜石製成的眼睛好似具有生命,冷冷地看向大廳中央。宮裡的年輕侍從們穿著盛裝,手中持著青蔥的草木,歡迎法老王得勝歸來。

距離吉薩一戰,已經過去了數十天。艾薇與布卡戰戰兢兢地跟著拉美西斯二世,一路長途跋涉,直接回到了底比斯。這件小事讓艾薇更加迷茫,究竟拉美西斯是因何而早逝?他聰慧、勇武,更是一個精明得幾近多疑的人。上次與利比亞一戰後,他沒有將勝利的消息傳回孟斐斯,也沒有帶軍返回孟斐斯,而是選擇另一條線路,直接向上埃及的底比斯前進。剛至吉薩領土的邊界,就有上埃及的將領率大軍前來接應,保護一眾人等平安順利地回到了底比斯。

他用兵大膽,但是行事謹慎,他用人不疑,但留有後手。

想不出,什麼人,什麼事,可以讓他英年早逝。

艾薇思考著,絲毫沒有注意到自己已經跟隨著法老王走進了底比斯最華麗的議事大廳,直到眾大臣整齊地高聲道:「王,歡迎歸來!」艾薇這才從自己無盡的遐想中抽回思緒,嗬!真是有架勢啊!滿朝文武,列於通向王座的紅毯兩旁。按年齡看來,他們多半都已是拉美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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