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六章 逼宮

明月明,明月淡,終於抗不住那晨曦的亮,隱入天際。

天已亮。

狄青坐在牢房中,一夜未眠。阿里和衛慕山青雖滿懷恐懼,但終究抵不住疲倦,依牆而睡。

狄青雙眸中已有血絲,那一夜,已如一生般的漫長。他已有些斑白的頭髮,多了几絲銀亮,他不怕死,只怕很多事情想不明白。

「咣當」聲響,牢門大開,馬征帶著宮中侍衛進來,神色肅然。衛慕山青和阿里都被驚醒,衛慕山青神色有些慌亂,阿里卻還鎮靜若常。

只有狄青,還是木然的坐在枯草上,頭也不抬。

馬征戒備的到了欄柵前,手扶欄柵,喝道:「狄青,兀卒……請你到天和殿一見。」他雖用個請字,可眾人的神色,均如臨大敵。

雖知道狄青中了英雄醉,無法發力,可眼下對狄青來說,畢竟是生死關頭。夏軍久聞狄青的大名,只怕狄青臨死發難,不得不防!

狄青低著頭,望著五指。五指屈伸,卻不如以往那麼剛勁有力。

美女遲暮,英雄末路。

他狄青縱有千般決心勇氣,眼下也已到絕路!不答應元昊的要求,他沒有理由再能活下去,但他縱有千萬種理由,又如何能答應元昊?

良久,狄青這才艱難站起,回望了阿里一眼。阿里一直在等狄青望過來,見了大聲道:「阿里能和你一起死,真的沒有遺憾!」他雖年輕,卻有著無數男兒難以企及的豪情。

狄青笑笑,摸摸阿里的頭兒,沒有多說什麼,緩步走到了欄柵前,盯著馬征。

馬征退後一步,手按刀柄,手指都忍不住跳,喝道:「狄青,你不要亂來。」他色厲內荏,看起來對狄青很是畏懼。

其實不止馬征,他身後的那些殿前侍衛均是有些膽怯,各個手按刀柄的望著狄青,只要狄青一有異狀,就要拔刀。

狄青只是站在那裡,未動。

半晌後,馬徵才記得吩咐手下打開牢門。等出了牢房後,又命手下給狄青去了枷鎖。兀卒有命,對狄青以客相待。兀卒的命令,就是板上釘釘,不容更改,不遵守的後果,只有死!狄青在侍衛半是恭迎、半是押解下到了天和殿前。

天和殿內已有不少群臣等候,見狄青前來,眼中都有訝然。

狄青笑了,回想起當初也到過天和殿,只不過那時候他是在樑上。他從未想到過,有朝一日,會大搖大擺的再入天和殿。

天和殿肅殺肅然,高台上有龍案龍椅,龍椅上鋪著綉龍的黃緞。

一切似乎都沒有改變。

不同的是,中書令張元已不在,那龍椅旁的下首不遠,竟還放張椅子。

群臣都在望著那張椅子,不解有誰夠資格在元昊身旁坐下?天和殿內,能坐下、只有一人!那就是元昊!

有誰敢和元昊同坐?

問題很快就有了答案,因為沒藏悟道已走到了狄青面前,說道:「狄將軍,那張椅子是為你準備的。兀卒說過,這世上,也就只有狄將軍可陪他一坐。」

一言既出,眾人皆驚。就算是狄青,都有分詫異。可終究沒有多說,只是緩步走過去,坐下來。

狄青坐在那位置,見到群臣或驚奇、或忿忿、或詫異、或不解,心中其實也有些不解的。殿下之人,他多數不識,但有幾個他認識的。

野利斬天站在大殿的角落,沒有人和他交談,他似乎也不屑和旁人交談,孤單瘦弱的有如個蝙蝠。沒藏訛龐還是嬉皮笑臉的樣子,可臉上似乎也有不安之意。迦葉王也在殿下一直盯著狄青,眼中有分怨恨。拈花迦葉,世事無常,迦葉王的一隻手,就是被狄青砍下,他驀地見到狄青上了高位,難免忿忿然,少了些迦葉拈花的從容。

般若王沒藏悟道依舊平靜如常、嘴角甚至有分微笑……寧令哥竟也在殿上,踱來踱去,神色中隱約有焦灼之意,不時的向偏殿的方向望一眼,似有心事。

狄青想起幾日前,這個寧令哥就要找元昊,不知何事呢?但他懶得去管元昊父子的事情,目光一轉,已落在一人身上。那人在殿中,讓狄青很有些奇怪,那人臉如崇山峻岭,凹凸分明,斷了一條手臂,也正在望著狄青。

那人竟是野利遇乞!

野利遇乞望著狄青目光中亦是恨恨。他斷了條手臂,也是拜狄青所賜,當然會懷恨在心。狄青對此並不奇怪,奇怪的卻是,野利遇乞不是被元昊派到了沙州,怎麼會又回到了興慶府呢?

正在奇怪間,只聽到「當」的鐘磬聲響,清越傳來,群臣均已靜寂下來,垂手肅立。接著偏廊處腳步聲沓沓,有兩隊護衛走了出來。

狄青見過這規模,當初他刺殺元昊時,就是有金甲護衛護送元昊前來,因此他沒有第一時間去望元昊行進的方向。他留意到野利遇乞身軀突然顫抖了下,臉上也有了分激憤之意。

野利遇乞對元昊不滿?狄青腦海中念頭一閃而過。

當年也是在天和殿,那次不滿元昊的是野利旺榮,但就算那麼周密的刺殺計畫,都是難奈元昊,野利遇乞有什麼資格不滿?

狄青轉念間,又留意到寧令哥怒目望著元昊的方向,神色又是激動、又是焦急。狄青奇怪,不解這父子有何仇恨,他忍不住扭頭一望,只覺得腦海一怔,霍然站起。

金甲持戟衛士正中行走的一人正是元昊。

依舊勝雪的白衣,如墨的黑冠。依舊沒有華麗的裝束,依舊是萬眾中一眼就能看見。

元昊走到哪裡,別人一眼看的都是他。

可狄青只是看著元昊身邊的那個人!

那人衣白如雪,黑髮如墨,腰間系了條淡藍的絲帶。

絲帶藍如海,潔凈如天……

那絲帶的顏色,本和元昊的指甲同一顏色,那跟在元昊身邊的人,本是和元昊截然不同類型的人。

一囂張,一收斂。

狄青瞠目結舌,難以想像竟見到那人和元昊並肩走來。那人就是飛雪——如飛雪般、讓人難以捉摸的女子。

飛雪怎麼會來?飛雪是和元昊一夥兒的?飛雪難道也是乾達婆部的人?狄青腦海中諸多閃念,一顆心都是忍不住的痛。

飛雪只是靜靜的跟隨著元昊,靜靜地望著前方,對於不遠處的狄青,視而不見。難道說,她已忘記了狄青,抑或是……她根本就不是飛雪?

鐘磬再響,萬籟俱靜。

元昊已坐在龍椅之上,青羅傘下,手指輕彈,一把長弓放在桌案,一壺羽箭就在手邊。這情景多年來,從未改變。元昊每日早朝,均會將軒轅弓、定鼎箭放在身前,有如利刃高懸,夏國群臣每日來此,都如被狼凝視的黃羊,亦都是心驚肉跳,不敢稍有怠慢。

唯一的改變是,飛雪就站在了元昊的身邊。

這些年來,從未有女子在早朝時出現在天和殿,更沒有哪個女子,能在早朝時站在元昊的身邊!

除了寥寥幾個人認識飛雪外,餘眾都是望飛雪而多過元昊,一時間震駭正在發生的事情,而暫時忘記了一切。

寧令哥望著元昊,牙關緊咬,渾身顫抖不停。狄青卻已冷靜下來,緩緩落座,忍不住又望了寧令哥一眼。直覺告訴他,寧令哥也是認識飛雪的。而當年的直覺告訴他,飛雪和元昊本有關聯,不想今日竟果真應驗。

狄青心緒煩亂,目光從眾人臉上掃過,見到各個表情不同,天和殿雖靜,但已如風雨欲來。

元昊手撫桌案,五指輕輕的叩動桌案,節奏有如擂動戰鼓般!雖無聲息,可眾人的一顆心,已隨著那手指的跳躍而跳動不休。

環望群臣的動靜,元昊終於開口道:「請契丹使臣、吐蕃使者,一起來吧。」

狄青雖知道今日的天和殿,絕不會和睦,但也沒想到契丹、吐蕃同時派人來。元昊讓兩國使臣一塊前來,又有什麼驚天駭地的舉措?

抬頭望去,見到殿外當先行來幾人,為首那人神色落落,有如孤雁般,正是契丹殿前都點檢耶律喜孫。耶律喜孫身後跟著兩人,一人精壯剽悍,雙眸炯炯,應是護送野利喜孫的契丹勇士,見到另外一人時,狄青心頭一震,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人雖穿著契丹人的衣服,刻意收斂了狂傲,垂手跟在耶律喜孫身邊,但不能收斂那顯眼的鷹鉤鼻子。

那人竟神似飛鷹!

狄青和飛鷹多次打過交道,對飛鷹可說是頗為熟悉,因此他雖從未見過飛鷹的真面目,還能肯定那人就是飛鷹!

飛鷹怎麼會和耶律喜孫一起?當初飛鷹叛亂,曾經行刺過契丹國主,耶律喜孫也應清楚。怎麼飛鷹會和耶律喜孫絞在一起?這和飛雪和元昊在一起般,很是不可思議。不自覺的向飛雪看了眼,見到她也在看著飛鷹,臉上現出分古怪之意。

似乎感覺到狄青的注視,飛雪的目光電閃般從狄青身上掠過,不做停留。

耶律喜孫到了殿中,見狄青竟坐在元昊身邊不遠,眼中掠過分訝然,轉瞬恢複了孤落的神色,只是拱手為禮道:「契丹使者耶律喜孫,見過兀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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