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五章 藤鞋

狄青猜過太多元昊的用意,可從未想到過,元昊抓他來,就是為了讓娶單單!

元昊怎麼會做這種事情?

元昊方才許諾,只要狄青投靠過來,就可以坐到張元的位置。當時狄青就想問一句,「坐到張元的位置又如何,難道就如張元般辛苦多年,為了你的一個意願,就得丟了腦袋?你說趙禎為了江山不擇手段,你何嘗不是如此呢?」

但這些話,他終究沒有說,他知道此刻辯解何用?元昊有一句話沒有說錯,這世上本是弱肉強食、勝者為王的。他狄青勝了,不會用拳頭講道理,他只做他認為該做的事情,他狄青敗了,也不會用道理去對付拳頭,他不會做無謂的事情。

就因為這樣,狄青才奇怪。奇怪元昊心目中,一直都是以雄圖偉業為第一,一統天下為己任。這樣的一個人,對叛逆只有一個殺字,對女人,也只有一個殺。天底下,凡是不肯臣服於他的人,他也只是會一殺了之!

但這次狄青觸怒了元昊,元昊竟還能忍他?元昊為了單單,真的會做出這般瘋狂的事情?

狄青想不明白,但他不再多想,他冷靜地望著元昊,沉聲道:「我不知道應該恨你的瘋狂,還是感謝你的器重。但你的要求,我不能答應。」

元昊低頭望向自己修長的五指,緩緩道:「我希望你考慮後再給我答案。」

狄青搖頭道:「不用考慮。你方才已說過,我狄青最大的缺點就是感情用事,不錯,我素來如此,我也絕不會用感情來做交易!你可以現在殺了我,但你不能讓我背叛自己的感情!」

言語沉沉,其中也帶著不容置疑的決定。

他們本來是兩類完全不同的人,一深情、一無情,但他們顯然有個共同的特點,一有決定,就不會再被旁人改變。

殿外新月已升,照不明殿內的森然。

元昊雙眸中寒光閃動,一直盯著狄青的眼,狄青並不低頭,他也一直望著元昊的雙眸。那目光激出的火光,已告訴了彼此的心意。良久,元昊才道:「你一定會後悔。」

狄青笑笑,「不一定。」

元昊也笑了,可笑容中已帶著說不盡的冷酷無情,「三天,我給你三天的時間。你不用著急拒絕我,三天後,我再聽你的答案。」

一擺手,有金甲護衛入殿,帶走了狄青。元昊望著狄青的背影,眼中殺氣突然逝去,取代的是幾分傷感。他五指才伸,轉瞬緊握成拳。

他握拳握得有力,握得手背發白,指骨突兀。擰著那有力的拳頭,元昊喃喃道:「狄青,你定要答應我,不然……你我都會後悔!」

狄青並沒有聽到元昊的最後一句話,不然肯定會奇怪。如今看來,狄青若不答應的要求,只有死路一條,狄青可能會後悔,可元昊為什麼要後悔?

夜已濃,天有月。月黯淡,星稀缺……狄青出了天都殿後,深吸了一口空氣。夜濃花香,幽情沁意。狄青表情竟還平靜,他身旁的金甲護衛雖是面無表情,可看著狄青眼神也有些詫異。

這世上真的視死如歸之人?狄青深吸了一口氣,是不是因為知道他被關入牢籠後,再也見不到如此甜美的夜,六天後,答案只有兩個,生……或死!狄青已選好了哪個?

狄青才行了幾步,突然聽不遠處有嘈雜聲傳來。狄青雖不掛記生死,但還是有些奇怪,竟有人敢在天都殿吵鬧?竟有人敢在元昊面前喧嘩?

扭頭望過去,見到一人要衝入天都殿中,叫道:「兀卒,是我。」

有金甲護衛擋道:「太子,沒兀卒之令,你不能進去。」

那人氣憤叫道:「他是我爹,我為何不能見他?」

狄青暗想,這人多半都是皇太子寧令哥了,也就是如今夏國的太子。寧令哥本是元昊二子,不過狄青聽說元昊長子寧明因求仙習道不得其法而死,因此這個寧令哥才被立為太子。都說寧令哥和元昊長大很像,狄青斜睨了眼,發現寧令哥眉宇間依稀有幾分元昊的樣子,但多了分浮誇,少了分元昊的大志和決絕。

不待多看,狄青已被身後的侍衛推行而走,等入了牢房,鐵門緊鎖。

狄青坐在獄中,抬頭望著房頂,也不知道在想著什麼。

忽忽兩日已過,這一天,牢房鐵門打開,狄青也不去看,只以為是獄卒前來,不想嗅到一股幽香。

那幽香淡淡,沁入心扉。有腳步聲輕輕傳來,到狄青房門前而止。狄青終於抬頭望去,見到有個女子站在牢門前,一雙妙目中,滿是感慨。

狄青見到來人是個女人,也不驚奇,笑了下道:「不知道我該稱呼你張部主呢?還是稱呼你妙歌姑娘?」

來到那女子,竟是張妙歌!

見狄青沒有半分詫異的表情,張妙歌微笑道:「怎麼稱呼都無妨,什麼名字都無妨的。」頓了下,見狄青神色漠漠,張妙歌道:「你不怪我以前欺騙了你嗎?」

狄青搖搖頭道:「兩國交兵,各為其主,我怪你何來?相反,你兩次救過我,我倒要謝謝你。」

張妙歌聽狄青說兩次相救時,嫣然一笑,她知道狄青當年在丹鳳閣時,就已認出了她。

人生,本是頗為無奈。

她對狄青,根本沒什麼惡感,可就是這樣的兩個人,一在牢籠內,一在牢籠外。

狄青見張妙歌沉默,說道:「你若是在我臨死前過來看看我,我很感謝。可你若是想為元昊當個說客的話,那就不用談了。」

張妙歌微滯,半晌才道:「我這次來,不是給元昊當說客的……」

狄青怔了片刻,苦澀道:「難道說,你是來給我送行的?」他這送行,當然有些悲涼的味道。

張妙歌的俏臉上,有了分無奈之意,她緩緩上前一步,輕聲道:「狄青,我是來勸你能不能改變主意……」

狄青雙眉蹙起,「改變什麼主意?你不是說,並非元昊的說客?」

張妙歌輕嘆一口氣,「依我的心意,也想你能娶了單單。我……求你,好不好?」她軟語相求,神色也帶有了憂傷之意。

狄青怔住,不想張妙歌竟說出這種話來。

張妙歌求他娶了單單,為什麼?他想不明白。

如斯語氣,如此溫柔……明亮不定的油燈下,那秀美的眸子滿是懇切的望著狄青,實在讓狄青很難拒絕。可狄青終於還是搖頭道:「張姑娘,很抱歉,單單救過我,我也感激她,她是個好女子,但我從未喜歡過她。我這一輩子,只喜歡羽裳一個!」

張妙歌紅唇微張,本來想說,「你寧可送命,也不肯妥協嗎?」可見到狄青決絕的那雙眼時,她終究沒有再勸。

有些事情,對某些人來說,的確是送命也不會妥協的。

或許傻……或許痴……或許別人有千萬種看法,但他只有一種理由就好,他愛著羽裳,他還在等羽裳。

不知為何,鼻樑酸楚,驀地想到,「我這也去了,我喜歡的男人,會不會像狄青一樣,對我這般想念?」張妙歌終於只是點點頭,話也說不下去,扭過身,緩緩地離去。

狄青望著她的背影,滿是蕭索之意,幾乎想開口詢問,為何她要求他娶單單?

為什麼?

可他終究沒有問下去,他那時候有種歉然、有種內疚、有些擔心,但他不想被任何理由左右感情的選擇。他在等羽裳,這個承諾,雖未許下,但此生不變!

鐵門開合,「噹啷」響動,張妙歌離去。狄青輕輕舒了口氣,倚在了牆壁之上,望著那明滅的油燈,不知在想著什麼。

這時鐵門又是一聲響,沒藏悟道竟走了進來。他身後跟著幾個人,最前那人手上拿個托盤,托盤上蓋個紅綢。紅綢蓋著個事物,圓圓的……

狄青看了眼那托盤,心中微凜,還能保持鎮靜。

沒藏悟道依舊平和的笑容,樸素的衣著,望著狄青道:「狄青,我們又見面了。」

狄青也不起身,冷漠道:「我們本沒有分別太久。都說龍部九王中,般若悟道,智慧無雙。我被你抓住,輸得心服。」

沒藏悟道反倒謙恭起來,微笑道:「在下用詭計得手,實在貽笑大方。」

狄青益發的平靜,「輸了就是輸了,不用管怎麼輸。在疆場上,咬死你和砍死你,結果都是一樣。廢話說完了,可以說正事了。」

沒藏悟道當然不會沒事來看望他狄青的。沒藏悟道當然也不會為單單說媒。那沒藏悟道是來做什麼的?

沒藏悟道仍是微笑,說道:「兀卒說……明天就是他給你的期限,他希望你考慮好了再給他回覆。」他的笑容中,突然現出分詭異,伸手指著後面那人手上的托盤道:「這是兀卒給你準備一點禮物,不成敬意,請狄將軍收下。」

他手一動,已掀開了那托盤上的紅綢,露出裡面的托盤上一個圓滾滾的……人頭!

狄青饒是冷靜,驀地見到個人腦袋,也是心頭一跳。

他見多了死人,當然不會害怕個死人腦袋,他怕地是見到朋友的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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