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四章 目的

車轔轔,馬蕭蕭,日夜不休。

昏迷中的狄青只感覺身子不停地顛簸,有如躺在海上的一葉孤舟之上。

這一次,他知道自己昏迷了許久,但他總是難以醒來。或許,他想就這麼沉睡下來,因為……夢是好夢。

夢中不再有龍有蛇,也沒有閃電火山,有的只是無邊沉凝——讓人心安的靜。

以往都算是夢中,他都不得安寧,只有這一次,他才真正的平靜。

感覺到身子頓了下,難得平寧瞬時打破,有個聲音從天籟傳來,「你怎麼還不來?」

誰找他?讓他去哪裡?以往都是「來吧」兩字,為何會變成了催促的語氣?說話的人不再平平淡淡,語氣中好似有了焦急之意。

狄青夢中,宛若也在思考,也是清醒的。陡然間黑暗盡破,眼前一亮,他到了間奇怪石室內。那室內空曠古怪,只有四面牆壁。那牆壁是一格格的白玉鑲嵌,他茫然四顧,忍不住問,「這是哪裡?」

他開了口,但無聲,但他確確實實的問了出來。這實在是個極為古怪的感覺。

前方的白玉牆壁,驀地現出一本金色的書來。那書極大,竟如牆壁般大小。

是金書!

金書血盟!

書頁自動展開,有一手拄長槍,身著甲胄的將軍跪在無面佛像之前,沉聲道:「歃血為誓,對天起盟。若有異心,江山成空!」

那聲音是低沉的,有力的,誰從那聲音中,都能聽出那誠懇、堅決的心意。是段思平,是大理王——龍馬神槍段思平。狄青感覺是他,但看不清他的背影。

那背影……依稀有些熟悉。

他見過段思平嗎?好像沒有。

畫面一轉,有狼煙起,金戈錚錚,無數人廝殺交鋒。有馬兒縱橫,有神槍如電,裂破長空,槍鋒下,鮮血歌舞,人命草芥。有人狂歡、有人淚下,有人獨舞、有人放歌。

狄青只望見段思平的背影,背影熟悉中帶著犀利。

烽煙中,有城被克,萬眾歡呼,那犀利的背影被簇擁到高台之上,很近……又很遠。近地讓人感受到萬眾狂呼的熱情,遠地讓人看不清面容。

這是夢嗎?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夢境,本是以往的另外方式再現,但他的夢,已有所延展……這個夢,縱有千萬狂歡,和他有什麼關係呢?

或許有關吧,因為他和段思平,本和香巴拉,有著千絲萬縷的關聯。

畫面再轉,萬眾歡呼,榮耀千萬都已不見,宛若繁華散盡後的落寞,只有一男子緊握著女子之手,泣聲道:「朕不要江山,只要你……」

是誰?那男女離他很遠,很遠很遠,遠的只見到那模糊的影像,依舊犀利卻無限凄涼的背影。

這些夢境,到底是何意思?又有幽幽的聲音傳過來道:「你怎麼還不來?」

畫面再轉,有一女子現出,如畫般嬌容,白衣黑髮,平躺在半空。有鮮花繚繞,有香氣襲人……

「羽裳!」狄青大叫,可仍無聲音發出。他激動萬分,就算夢境中,身子都顫抖個不停。他不知做過多少夢,但羽裳都如那埋藏在心中最深的痛,就算夢境中都不敢觸動。

但眼下,羽裳終於再次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楊羽裳雙眸微閉,直如夢中。狄青撲過去,撲到牆壁之上,卻觸碰不到羽裳。他只是在叫,「羽裳!羽裳!!!」

他多希望楊羽裳能看他一眼。他心如刀絞般的痛!

就在這時,楊羽裳緩緩的睜開的眼,紅唇輕動,說道:「狄大哥,我等了你這麼久……你終於來了!」

狄青一震,驚喜之下霍然睜開了眼,一切消失不見。

有更聲傳來,凄冷的有如三面的石壁。是石壁,不是玉璧,地面鋪了些乾草,但仍能感覺到青石的冷。

有油燈閃爍,前方有胳膊粗細的欄柵,透過那欄柵的縫隙,看到地是一條長長的甬道。甬道上,一個人都沒有。

這情形依稀熟悉,當年他打傷了馬中立後,睜眼時不也是這情形?

他在牢中?

狄青睜開了眼,知道是牢房,卻還在想著夢境。羽裳對他說話了,那個念頭讓他顫慄不已,他多希望那不是個夢!不知許久,思緒漸漸迴轉,狄青皺了下眉頭,開始考慮眼下的處境。

他在哪裡?郭逵、韓笑他們如何了?

他對自己並沒有擔心,反倒牽掛著兄弟和手下的性命。他記得了發生過的一切,衛慕山風帶他去見郭逵,但那裡有人伏擊。這麼說,衛慕山風是騙他過去了。

出槍刺他那人他認識,就是般若王沒藏悟道,而最後和拼了一擊的人是迦葉王。他驀地開始發昏,終於不支倒地。想到這裡,狄青抬抬手足,聽到「噹啷」響聲,才發現原來手腳已被鐵鏈鎖住。

他出奇的虛弱,甚至抬手抬腳都是軟弱無力……

狄青又皺了下眉頭,暗自琢磨道:「我的氣力哪裡去了?難道說中了他們的暗算?他們夏人早應該恨我入骨,如果擒了我,應該一刀就砍了,為何還要把我關起來?」正皺眉間,聽到牢房中響,有獄卒走進來,手中端過托盤,托盤上放著一碗白飯,還有些青菜。

那獄卒見狄青醒來,也不說話,就將那飯菜遞進了牢房內,轉身離去。

狄青看了那飯菜半晌,才覺得餓得難受,心道:「方才那獄卒是夏軍的服飾,這麼說我已成為夏軍的階下之囚?他們給我飯吃,就是不想我死,他們擒住我,想讓我學劉平一樣投降元昊嗎?嘿嘿,元昊和我雖是兩個世界的人,但他應該懂我的,他知道我根本不會降,既然如此,他們還什麼打算呢?」

起身踉蹌的走到那飯菜旁,狄青緩慢的咀嚼飯菜,總是想不明白。終於放棄去想,狄青又坐回到原地。心中難免牽掛,不知道郭逵現在如何了?只要郭逵沒事,他就算被抓,也是無妨。

如是過了幾日,獄卒總是沉默前來,送飯送菜,收拾便溺的瓦罐。狄青有幾次想開口詢問,轉念一想,這種獄卒,奉命行事罷了,還能知道什麼呢?元昊擒了他,總不至於關他到老,遲早會見一面。

這一日,到了用飯時間,可獄卒卻沒有前來。狄青稍有奇怪,又等了許久,牢門打開,有幾人走了進來,為首一人到了狄青面前,趾高氣揚道:「狄青,起身了!」

狄青望見那人,臉上突然露出古怪的表情。前來這人,他竟是認識的。

那人少了只耳朵,神色浮誇,本叫做馬征。當初好水川之戰後,狄青潛入興慶府,心傷王珪等人為國盡忠,在太白居曾擊殺夏軍御圍內六班直的好手毛奴狼生,這個馬征諂媚討好毛奴狼生,也被狄青削了耳朵。

不想多年後,狄青和他在此再見。

馬征望著狄青,忍不住地摸了下耳朵,神色恨恨道:「狄青,你也有今天嗎?」看起來要手按刀柄砍了狄青。

旁邊有個獄卒問,「馬隊長,聽說你的耳朵,當年就是被狄青砍的?」

馬征忿忿然盯著狄青道:「你還記得當年的事情吧?」

狄青笑笑,說道:「記得又如何?你現在敢砍我的耳朵不成?」

馬征大怒,才要拔刀,被身邊人一把按住道:「馬隊長,我們奉命行事,上面讓我們把狄青完好的帶過去,他少點什麼,我們不好交代。」馬征身後幾人均是神色緊張,但對馬征好像也有些尊敬。看來這幾年來,馬征倒在六班直內混得不錯。

馬征冷哼一聲,擺擺手道:「帶他走。」

有人開了牢房,押狄青出來。狄青渾身酸軟,根本使不出氣力,也不知道這些人要帶他去哪裡。可既為魚肉,他也不做無謂的反抗。等出了牢房後,狄青瞥見遠遠處有金頂琉璃,微微一怔。

這裡他曾見過。

當初他為了刺殺元昊,在興慶府的王宮曾留過幾個月,對於王宮的地形,也是頗為清楚。這牢獄竟是設在元昊的王宮內,而他此刻,就在王宮。

馬征幾人押著狄青,過假山,穿亭台,繞過花圃,遠見花開滿樹處有飛檐斜逸,樓閣現出,狄青心頭一震,記得那裡就是丹鳳閣。

馬征等人為何要帶狄青到了這裡?

丹鳳閣?那不是單單公主住的地方嗎?

狄青滿腹疑惑時,馬征已為狄青開了鐐銬,惡狠狠道:「現在,你上樓,去見單單公主。你莫要想跑,我現在不能殺你,可你敢跑,我的刀就說不準落在你腦袋上了。」

狄青哂然一笑,看起來根本沒有將馬征放在心上,心中只是想,「元昊費盡辛苦抓了我,總不至於……是只想讓我見單單一面?元昊到底藏著什麼惡毒的心思呢?」他左思右想,想不到元昊究竟有什麼目的。

終於還是舉步,狄青緩緩地上了閣樓。

腳步聲輕微,在寂靜的閣樓內咯咯響動,更顯樓中的沉靜。

閣樓依舊有如往昔,淡青的牆壁上,天藍的屋頂。一切事物未變,可人呢,是否改變?

驀地想起,那紫衣少女曾緊張地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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