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章 攻守

元昊兵出橫山,再戰西北,關中震驚,汴京失色。

如三川口一戰,羊牧隆城孤守最前般,如今的細腰城,也是突兀的立在抵抗夏人的最前。細腰城依山而立,雖有山嶽為伴,但面對前方無邊的平原,洶湧的夏國騎兵,有著說不出的孤獨落寞。

長天寂寂,狼煙四起。

遽然間,有號角聲嘹亮,啼聲隆隆,有一隊兵馬殺到細腰城前……

或許不應該說是兵馬,因為那隊騎兵騎的卻是駱駝!

駱駝高大,上架造型獨特的一個東西,那東西有半人來高,泛著金屬的光芒,內裝著拳頭大小的石頭。有一臂長達丈許,探向駱駝的尾部,手臂的盡頭有個大大的漏勺。駱駝衝刺的途中,鞍子上「咯咯」聲響,似有機關絞動,那手臂漸漸繃緊,等到那駱駝騎兵隊到了城前近二百步的時候,只聽到一聲鼓響後,騎兵扭動機關,有石塊滾入漏勺之上,駱駝山上的金屬手臂急急揮動,緊接著,無數石頭砸向了牆頭。那石頭布空,甚至掩住了日光,帶著凜冽的殺氣。

城頭「通通」大響,一時間硝煙瀰漫。

潑喜!

夏軍動用的是潑喜軍!

元昊建八部,創五軍。元昊的五軍中,有擒生軍、有撞令郎、有鐵鷂子、有山訛、還有一種就是潑喜軍。

騎中鐵鷂、嶺中山訛!鐵鷂子是元昊數十萬鐵騎中最犀利的騎兵,而山訛是元昊鎮守橫山最矯健的一隻軍隊。擒生軍規模浩蕩,殺傷力反倒不如鐵鷂子,主要以奪取勝,負責擄掠,幾乎党項男人均能勝任,而撞令郎卻是党項人俘虜精壯的漢人,負責充當肉盾,每次攻城拔寨時,党項人都讓撞令郎這些肉盾衝鋒最前和宋軍廝殺,以減少党項人的損失。但這幾隻軍隊其實主要的功能是在平原、山嶺作戰,唯一能發揮攻城作用的就是潑喜軍。

潑喜軍人數不多,党項軍中共有不到千人,但每名潑喜軍均配旋風炮!

党項人善於野戰,不利攻城。是以在數次對大宋作戰時,雖能將宋軍拉到平原聚而圍殺,大獲全勝,但每次擄掠數百里後,雖能破寨,但碰到宋軍頑強的抵抗時,往往不能破城,因此很多時候欲宋軍集結兵力後,只能回返,均是難以直取關中。

投石機雖破城時威力巨大,但極為笨重,運輸不便,並不適合夏軍快襲的作戰方式。

元昊有感於此,又分析自古投石機的弊端,召集漢人中的能工巧匠,又命藩學院悉心鑽研,研究出一種旋風炮,可投擲拳頭大小的石塊,而這種旋風炮,只需要駱駝運載,可跑動時絞動機關發射,極為的快捷方便。

這一次,進攻細腰城,元昊終於動用了潑喜,顯然是對細腰城勢在必得。

因為細腰城有種世衡!

西北有兩人是邊陲宋軍的定海神針,一是狄青,另外一人就是種世衡。這些年來,種世衡經商通商,不辭辛苦的招撫西北一帶的百姓,事必躬親,有如再生父母。就算是羌人提起種世衡來,都是感激不盡。細腰城被攻,抵抗夏軍的不止有宋軍,還有附近的無數羌人。

這次的羌人卻和當年在金明寨的不同,因為這裡的每個人,幾乎都受了種世衡的恩惠。眾志成城,夏軍雖攻得猛,但細腰城仍屹立西北,咬牙堅持。

無數石頭擊在新築的牆頭上,塵煙起伏,潑喜軍交錯運行,那石頭鋪天蓋地的壓來,將城頭的守軍打的抬不起頭來。

就在這時鼓聲大作,有撞令郎抬著雲梯衝鋒在前,惡狠狠地向細腰城衝來。雲梯搭在城頭上,無數人奮力攀登。

城頭的守軍似乎被打的放棄了抵抗,根本沒有有效的還擊。

不多時,已有撞令郎衝上了城頭。還有撞令郎已拿巨木拚命的撞擊城門,眼看城門不堪巨力,已有了鬆動。

遠遠的夏軍見了,均是大喜,吹動了號角。早已亮出尖銳爪牙的擒生軍見狀,呼嘯聲中,並隊向城下衝來。

就在這時,城頭陡然間一陣鼓響,「嘭嘭」大響,有如擊在人的耳邊心口,驚心動魄。有大隊擒生軍才將將的衝到城下,就見頭頂一暗,有無數有如鍋蓋般大小的巨石從天而降。

那些擒生軍大驚失色,陣型陡亂。他們要退,可後有自己人頂著,要散開,但兵力太多,根本無從躲起。

「咚咚」聲中,馬嘶人叫,血肉橫飛。

那一刻,擒生軍如在夢魘之中,不知道被砸倒多少。

種世衡沒有旋風炮,但有投石機。他早將這附近的投石機係數的運到了細腰城!就趁夏人擒生軍衝來的時候,這才使用!

衝到城頭的撞令郎才翻過了牆頭,一顆心就冷了下去。

城道的那頭,有掩體防護格出一條寬丈許的地方。旋風炮雖猛,但擊不破那堅固的掩體。倏然間,有兵士從掩體下衝出,手持銳利的兵刃。有砍刀、有斧頭、有單鉤、有長劍。這些人手上的兵刃千奇百怪,但都有一個共同的特徵,鋒銳無邊。

撞令郎長槍才舉,槍桿已斷,合身要撲,人頭已落。

埋伏在城頭的是執銳,也就是當年狄青鏖戰西北的七士之一!

十士雖未完備,但只有一個執銳,就將撞令郎殺下了城頭,還有人不知死活的要衝上牆頭。突然有滾油倒下,火把投擲下來,剎那間火光熊熊,城下已一片火海。

慘叫連連聲中,黑煙瀰漫,直衝雲霄。

夏軍見狀,終於停止了如潮的攻勢,開始緩慢的撤後。城雖孤,但誰都不知道這城池內到底有什麼力量在僵持!

已黃昏,殘陽如血,絢麗的晚霞染在濃滾的黑煙中,有著說不出的慘烈凄艷。

等到殘陽沉入遠山之巔時,夜幕垂下,篝火燃起,號角也啞了,人也沉寂了,宣告這次交鋒的正式結束。

可戰事不過才開始!

細腰城的城頭上立有一人,身著鎧甲,一張馬臉上刀疤縱橫,容顏有著說不出的醜陋憔悴。可所有人望著那人時,眼中都露出了尊敬之意。

城中所有人都知道,這人是狄青的兄弟,這人不愧是狄青的兄弟!這些天來,這人幾乎長在了城頭,支撐著整個細腰城。

這人叫做張玉!

張玉是當年在禁軍營中,狄青所剩無幾的兄弟。張玉還沒有死,張玉已變,變得更加沉冷老練,變的不苟言笑。可張玉還有一點沒變,他胸中流的是熱血。

自從李禹亨死後,張玉就一直在延州左右征戰,奪回金明寨,進取綏州,他武功或許不高,但每戰必拼,每戰必傷。就算前方羽箭如蝗,他也一樣照沖無誤。

怕死的人通常更會死,張玉不怕死,他竟一直能活下來。沒有人理解他為何這般拚命,但所有人都敬他。西北風冷雪寒、雨凄沙迷,能活下來的是強者,能拚命的是硬漢,能拚命活下來才是英雄!

狄青是英雄,張玉也是!

張玉望著落日餘暉散盡時,不知為何,眼中已有凄迷。那遙遠的天際,似乎有一人望著他,虛弱道:「張玉……我們……一直是兄弟,對嗎?」

他忘記不了李禹亨,他不僅欠著李禹亨的一條命,他還欠李禹亨一分兄弟的情。

他不知如何彌補,只知在鏖戰疆場之際,幻想著是在和李禹亨並肩殺敵。如果一死能還了欠下的一切,他並不在乎。但有些事情,的確是死也無法補償的。

這一次細腰城有警,狄青不在,張玉第一個帶兵趕到,他熬了太久,但無怨無悔,他在等——等狄青!

狄青一定會來,一定!

有腳步聲傳來,張玉扭頭望過去,見一年輕人匆忙的走過來,臉色惶恐,低聲道:「張將軍,我爹他又吐血了。」

張玉一凜,交代身邊的將領道:「留意夏人的動靜,一有攻勢,立即通知我。」對那年輕人道:「帶我去看看。」

那年輕人叫做種詁,是種世衡的大兒子,近些年來不事科舉,跟隨種世衡奔波。

聽種世衡傷勢有變,張玉忍不住的擔憂,跟隨種詁下了城樓,到了指揮府。見到種世衡的一刻,張玉就忍不住的心酸。

種世衡容顏枯槁,已憔悴的不成樣子,種世衡已病了很久。這個老人,為了西北,已用盡了所有的力量。

流年如箭,射得老者渾身是傷,種世衡卧病在床,已站不起身來。他身旁還有碗草藥,濃濃的散著熱氣,見到張玉趕來,種世衡想要起身,陡然劇烈的咳。他用手帕掩住了口,等到咳嗽終於稍歇,這才把手帕握在掌心,假裝若無其事。

手帕有血。

張玉心已碎,可假裝沒有見到。種世衡笑了笑,有些責怪地望了種詁一眼,虛弱道:「這不成器的孩子,就是咳兩聲,也值得把張將軍找來嗎?張將軍,你去守城吧,我沒事。」

張玉一時間不知說什麼是好,也覺得說什麼都是多餘。正猶豫間,種世衡問,「我們還能堅持多久?」

張玉半晌才道:「如今全城人都在節省用糧,已有百姓參雜青草樹皮熬粥喝,只為多給守城的軍將一口飯吃……」他說的平靜,但內心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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