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狼煙

年年明月夜,不盡照相思。

狄青望著皎潔的明月時,踏入上京皇宮的一間偏殿,耶律宗真有旨,請他狄青一敘。

耶律宗真若是要商議邊境一事,為何不找富弼,要找他單獨一敘呢?狄青帶著這個困惑坐在了殿中,眉頭微鎖。

他雖幫了耶律宗真,可看起來,耶律宗真不像會拿邊境一事來感恩。想到這裡,狄青嘴角有分哂然,世人多如此,危難見盟誓,平安起波瀾。眼下耶律宗真不求他狄青,自然會拿下架子。

正沉吟間,一人大踏步走進了偏殿,走到狄青的面前。那人神色孤高,雙眉斜飛,身材魁梧,站在狄青對面,有如一隻落落不群的孤雁。

狄青眼中微有驚奇,緩緩站起,凝望著那人半晌才道:「耶律喜孫?」

他終於見到了耶律喜孫——堂堂的契丹殿前都點檢!

這次耶律宗真明修棧道、暗渡陳倉,在秋捺缽之際,假意出巡,然後讓人以雷霆手段擒住法天太后和一幫黨羽,消內亂於無形,其中居功至偉的就是耶律喜孫!

狄青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已意識到了什麼,可當見到耶律喜孫的時候,還是忍不住的詫異。

耶律喜孫原來就是葉喜孫!

狄青曾見過葉喜孫幾次,但均沒有深談,在他看來,葉喜孫可說是神龍見首不見尾,他真的沒有想到此人竟在契丹手握重權。

更多的疑惑湧上心頭,這個契丹殿前都點檢為何會被野利斬天派人追殺?究竟是不是耶律喜孫取了香巴拉的地圖,殺了那個曹姓之人?當初耶律喜孫去吐蕃做什麼,為何後來又消失不見。

狄青困惑多多,耶律喜孫只是微微一笑,抱拳道:「狄兄,好久不見。當初相見,因有難言之隱,因此沒有據實說出名姓。」

狄青淡淡道:「現在就沒有什麼難言之隱了嗎?」到如今,他明白了向耶律宗真提及他的人是哪個。怪不得耶律宗真說,只要他狄青到了上京,就能見到那個人,原來一切答案都在耶律喜孫的身上。

聽狄青隱有嘲諷,耶律喜孫哈哈一笑道:「到現在,的確沒有什麼不能說的了。實不相瞞,在下前往夏國、吐蕃是有些事情要做,但是……」忍不住四下看了眼,壓低了聲音道:「這不過也是麻痹法天太后的一步棋。法天太后很是謹慎,要取得她的信任並不容易。在下東遊西盪許久,總沒什麼雄心壯志,她這才開始信我,委以殿前都點檢之職。若非如此,我還真的難以拿下這婆娘。」

耶律喜孫顯然對法天太后也沒什麼好感,是以出言不遜。

狄青聽到這裡,暗想這契丹的權位之爭、心機之深、勾心鬥角之處,不讓汴京的。想到這裡,忍不住的意興闌珊。

耶律喜孫見狀,轉了話題道:「狄兄,今日我來見你,其實是有件事想要商議。」

狄青皺了下眉頭,不解道:「可是邊境之爭一事嗎?」

耶律喜孫猶豫片刻,道:「可以說是有關,也可以說是無關。」見狄青詫異,耶律喜孫終於下定了決心,說道:「我國主對狄將軍其實很是讚賞,知我和狄兄還有些交情,因此派我前來問下,問狄將軍……是否有意前來契丹呢?」

狄青一怔,半晌道:「我現在不就是在契丹嗎?」

耶律喜孫又笑,雙眸眯縫起來,銳利如針,「我想狄兄是聰明人,當知我國主意思。想宋國自太祖立國以來,為防兵變,定下崇文抑武的規矩,卻不知是自尋死路。以狄兄之能,做個樞密使也不為過,可在宋國又得到什麼?還不是被一幫尸位素餐之人壓在頭頂?我國主已許下諾言,只要狄兄肯到契丹,南北院大王的席位,可隨你挑選!」

說完後,耶律喜孫目光灼灼,只等狄青回答。他開出的這個條件,不但是豐厚,而且可說是驚世駭俗之舉!

要知道契丹有南北面官制之說,奉行「以國制治契丹,以漢制待漢人」的規矩。契丹南面管制又稱「漢制」,下設樞密院、中書省、六部、御史台等,主要用來管理燕雲之地的南朝百姓。而北面官制又稱「國制」,才是用來管理契丹人的體制。

南面官制中,漢人居多,也有契丹人充任。但在北面官制中,基本全部是用契丹人擔當重任,漢人能入北面官制的極少,而能入北面官制中擔當南北院大王的人,從契丹立國到現在,只有一人。

那人叫做韓德讓!

此人雖居高位,但契丹人每次提及他時,都是心存敬仰。契丹人本是重英雄的民族,韓德讓雖是漢人,也是文臣,在契丹人眼中,已算是他們民族的英雄。

當年宋太宗三路進攻燕雲,韓德讓臨危受命,堅守南京不退,直到援軍趕到,在契丹第一名將耶律休哥的配合下,大敗宋太宗於高梁河,威震天下。之後契丹景宗病危,韓德讓、耶律休哥、耶律斜軫三契丹名臣又是受當時的契丹國主重任,護年幼的耶律隆緒為帝,是為聖宗。

自此後,契丹在韓德讓的帶領下蒸蒸日上,非但沒有因國主年幼而吃緊,反倒南征北戰,打下了赫赫疆土,更是在宋真宗時率契丹鐵騎長驅南下,定下讓大宋恥辱終生的澶淵之盟。

而韓德讓因對契丹之功績,總知南北兩院大王,官拜大丞相,總領契丹的軍政大權。

這樣的人,契丹只有一個。能入契丹南北院、讓契丹人都要仰視的人,只有韓德讓!

到如今,耶律宗真竟讓狄青任選南北院大王一職,此舉雖非前無古人,但已是極具魄力,他重用狄青,難道是說想重演當年聖宗之盛世?

狄青當然知道前塵往事,聞耶律喜孫的條件,也不驚喜也不憤怒,只是平靜道:「不知道你國主讓我投靠契丹,意欲何為呢?」

耶律喜孫笑道:「狄兄是聰明人,怎麼會不知道我國主的意思?你和我們的共同敵人,均是夏國的元昊。若狄兄能領南院大王一職,我主急需立威,就可在半年內糾集五十萬兵馬去攻元昊。這天底下,能對元昊不敗之人,只有狄兄一個,但你難有盡展才華的機會,如今機會到手,就是你消滅夏國的機會。狄兄,你若大敗元昊,我主說了,夏國之地,可任你選擇十州!你當然知道要選哪裡了。」

說到這裡,耶律喜孫的表情很是意味深長。這個條件對狄青來說,簡直比方才那個還要更有誘惑。

狄青當然知道要選哪裡,香巴拉就在沙州,他的希望就在沙州!

有高官得坐,有美眷憧憬,這個條件,狄青怎能拒絕?

耶律喜孫甚至已成竹在胸,微笑地望著狄青,就等狄青答應。

狄青沉默半晌,才問,「打敗元昊呢?又如何?」耶律喜孫怔住,似乎也沒有想過這個問題,狄青見耶律喜孫不語,緩緩道:「滅了夏國,是不是要繼續揮兵南下,攻大宋、取吐蕃、進攻大理呢?」

耶律喜孫微有尷尬,半晌才道:「如果真能這樣一統天下,我想國主絕不會反對。狄兄憑此千古流芳,豈不是美事?」

狄青笑笑,緩緩的坐下來道:「權欲一心,永無滿足的止境。我狄青的確想去沙州,的確想要擊敗元昊,可要用無數百姓的性命,換取狄某一人的幸福,狄青不取。」

耶律喜孫淡然道:「那當初狄兄殺人斬將無數,攻過橫山,滅羌人數族,不知是為了什麼?」

狄青霍然抬頭,凝視耶律喜孫,臉無愧色道:「狄某隻為保家衛國四字!滅虎狼之心,唯有以殺止殺!」

耶律喜孫哈哈一笑,道:「狄兄若真的只想保家衛國,那當初為何反對和夏國議和呢?」

狄青凝聲道:「元昊若真的想要議和,狄青就算暫時不去香巴拉又如何?只要天下平定,再無百姓之苦,狄青自會解甲歸田,馬放南山,但元昊不過是以退為進,蓄力再戰,我如何會不反對?」

耶律喜孫微滯,轉瞬嘆道:「狄兄,你真的很讓我失望。要知道歷代偉業,無不靠屍骨堆出,若是瞻前顧後,不心狠手辣,怎能成事?你胸無大志,並不像個將軍,我國主真的高看了你。」他終究還沒有放棄說服狄青的念頭,使的是激將之法。

狄青並沒有憤怒,只是落寞道:「你說得對,我一直都是胸無大志……」

腦海閃念,想起趙禎曾對他說過,「朕若是漢武帝,你就是擊匈奴的霍去病。朕若是唐太宗,你就是滅突厥的李靖!」

這些大志素來都是別人說的,他狄青從來沒有說過。他能做的只是竭盡所能保護西北的百姓,若說他真有大志,就是進入香巴拉,救回羽裳。

他不想當什麼將軍,他也不想看著烽煙四起,在民生哀苦下一統天下。千古流芳的事情,他從來沒有想過。

到如今,他只想告訴羽裳,他在努力的活,他在好好地活,羽裳沒有信錯她的英雄。他知道很多人或許不解,但只要羽裳懂他,足夠!

望著耶律喜孫滿是不解的神色,狄青不再解釋,只是道:「既然道不同,就不用說下去了。」

耶律喜孫雙眉豎起,緩緩道:「狄兄,你如此不知變通,難道不怕我契丹軍再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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