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六章 大順

雪落無聲,蒼穹同色。可無論再冷的雪,也有消融的那一刻,就像再冷的冬,也有被春天取代的時候。

地上的雪,漸漸的薄了。

馬蹄聲急響,踏破長街,翻起殘雪,帶出分新綠。那馬兒奔的極快,轉瞬衝到長街的盡處。盡處有一府邸,是慶州知州府。

騎士飛身下馬,有兵士才待阻攔,見到那騎士塵染衣、鬢已秋,滄桑的外貌掩不住俊朗的那張臉,都是不約而同的施禮道:「狄巡檢,范大人正在等你。」

來人正是狄青。

狄青點點頭,大踏步的入了知州府,他要見范仲淹。

范仲淹是陝西經略安撫副使,知延州,可他好像很少在延州。范仲淹和范雍都姓范,但有很大的不同。

范雍好像只知道吃飯,范仲淹卻是飯都顧不上吃;范雍自從知延州後,就很少離開延州,誰都看出他等著回京城,范仲淹自從知延州後,就很少呆在延州,但誰都覺得,范仲淹好像準備紮根在邊陲。

范仲淹眼下沒有吃飯,他在看著酒杯,杯中無酒。見到狄青前來,范仲淹第一句就是,「元昊稱帝了。」

西北元昊終於建國,國號夏,自此後,和契丹、大宋分享天下。

狄青其實已知道這個消息,但聽范仲淹提及,眼皮還是跳了下。他眼前不由閃出元昊的身影,黑冠白衫,手持巨弓、壺中五箭。

元昊的一雙眼,帶著幾分熾熱,數點譏誚,滿是壯志豪情。

狄青知道元昊肯定會稱帝,自從他見到元昊的那雙眼後,他就知道,誰都阻擋不了元昊前進的步伐。

元昊十月稱帝。那時候,野利遇乞還帶兵和韓琦在鎮戎軍鏖戰;那時候,范仲淹、任福正在全力攻打白豹城;那時候,京中覺得三川口之戰過去了近一年,已可忘卻了悲痛,趙禎正準備冬日大典,朝臣也在準備稱功頌德,歌舞昇平。

那時候,事情很多很多,但元昊只做了一件事,就是稱帝!

宋廷震怒,立即宣布全面停止和党項人的交易往來,拒不承認元昊的地位。

兩國來往的文書,最多只肯稱夏國為西夏。那不過是區區蠻夷,怎能稱作大夏?只有大宋才是正統中原之邦!

宋廷雖自欺欺人,但事實已成。宋廷震怒,想著如何制裁元昊……當然這種制裁,要經過太多人的辯論商議,最終可能才會得出一個結果。

元昊沒時間商議!他做的事情,就是不斷地進攻!

狄青回想著發生的一切一切,覺得這個冬天果然熱鬧,熱鬧的看似飛舞的雪,又和雪一樣寂寞。

范仲淹望著狄青,輕輕地嘆口氣道:「朝廷有對西夏用兵的打算,但是否一戰,還在商議……無論商議的結果如何,我們都要先做好準備。十士現在如何了?」

十士是廂軍編製,但戰鬥力遠勝廂軍。這隊人馬是在種世衡謀划下,經范仲淹大力支持,由狄青親自率領!

狄青道:「如今種世衡已建五士,分為陷陣、死憤、勇力、寇兵和待命五隊。總共有三千多人馬,已到了我統兵的極限。」狄青眼下是延州西路巡檢,領兵不能過三千。

范仲淹笑了,「你錯了,還沒有到極限。你眼下是鄜延路兵馬都監,最少可統帥五千兵馬了。」

狄青一怔,錯愕道:「我是鄜延路的兵馬都監?范大人,你記錯了吧?」

范仲淹微微一笑,搖頭道:「沒有錯,你協助任福破了白豹城,功勞不小。西北缺將,因此我奏請天子,請破格提拔軍將對抗元昊,天子竟准了。破白豹城的諸將都有提升,天子有旨,特旨升你為鄜延路的兵馬都監,調令前天才到我手上。」

狄青心中不知何等滋味,他數個月前還不過是個指揮使,哪裡想到才到了初春,就已升到兩州兵馬都監的地位,雖說他有功勞,雖說趙禎和他有些關係,但若沒有范仲淹,他也不會如此迅疾的升遷。

「對了,天子還挺想念你的,令我讓人畫了你的像回去。」范仲淹感慨道:「他說你心在西北,也就不勉強你回去了。他還說,讓你莫要忘記彼此的約定。」

范仲淹眼中,有分感慨,顯然也知道狄青和趙禎的關係。

狄青心道,難得趙禎還記得當年的盟誓了。可我哪有李靖、霍去病之能呢?

范仲淹見狄青神色惆悵,並不以升遷為喜,知道他志不在官位,話題一轉道:「好了,出發吧。」

狄青也不多問,知道該說的范仲淹自然會說。他幾天前得范仲淹調令,命他帶兩千兵馬來慶州聽令,范仲淹到底要做什麼,他暫時不知曉。

二人出府,在百來兵士的護衛下出了慶州城,才到城北,就見到平野上肅然立著兩千驍騎。人如冰,馬似鐵;人禁言,馬無嘶。

那鐵騎如龍,經過嚴冬的洗禮,已要傲嘯九天。

城北立著的正是狄青統領的十士,亦是鄜延路、甚至是整個西北,最強悍、最有衝擊力的驍騎。

領軍之人有四,一人面如死灰,正是李丁;一人背負長劍,卻是戈兵;還有一人手持長錘,拳頭如缽般大小;第四人坐在馬上,輕飄飄的沒有什麼分量,像是隨時要被風吹走的樣子。

范仲淹目光從這四人身上掃過,微笑道:「我知道李丁統領死憤之士,戈兵帶陷陣之士。那個拿鎚子的叫暴戰吧?他好像帶的是勇力之士?」

狄青回道:「范公說得沒錯,暴戰帶勇力之士,寇兵之士由張揚帶領。」

「那只有四士呀。」范仲淹眉頭一軒,恍然道:「待命是由韓笑統領吧?」

狄青點頭道:「不錯。但待命不入編製,只負責消息傳送等責。」

范仲淹舒了口氣,喃喃道:「很好。」說罷已策馬向東北行去。

眾人出慶州奔東北,馳了半天的功夫,已奔出百來里。略作休息,繼續疾馳。那兩千鐵騎不緊不慢的跟在狄青身後,如同雪地群狼般——堅忍、沉默、等待嗜血。

日頭西歸之時,范仲淹勒馬不前,遠處平原將盡,群山如蒼龍般蔓延。雪已消融,露出山上青色的石頭,有如蒼龍的骨,褐色的泥土,宛若蒼龍流的血。

前方突然有飛騎來報,在狄青耳邊低語幾句,狄青有些詫異,到了范仲淹近前道:「范大人,近馬鋪寨東北、西南二十里外,竟都有一千多宋人向馬鋪寨的方向聚集,那些人少武備,大車多,暫不知道他們的用意。」

馬鋪寨本宋人的營寨,不過自從党項人在附近建了白豹、金湯兩城後,馬鋪寨因為年久失修,兵力稀少,只能放棄。

范仲淹笑笑,神色有分振奮,說道:「狄將軍,那是我們的人,我叫他們來的。走吧,去馬鋪寨。」

狄青有些奇怪范仲淹跑到荒蕪的馬鋪寨做什麼,但他聽從命令,一揮刀,向西南、東北向點了下。兩千立在寒風中的騎兵就像被刀劈開一樣,分成兩組,如待發的怒箭!

范仲淹見了,暗自點頭,心喜狄青自有主張。狄青雖聽來人是范仲淹所招,但不明真相,還是積極防備,以防不測。狄青如此做法,雖對范仲淹有些不敬,但范仲淹更是欣賞。

眾人策馬,黃昏之際,已到馬鋪寨。

這時西南、東北兩向的宋人同時趕到。兩千多人,趕著數百輛大車,車上裝滿了各種材料和工具,好像要蓋房子一樣。

兩向各走出一人,到了范仲淹面前,施禮道:「范大人,屬下如約趕到。」

左面那人長得一表人才,滿是書生氣息,讓人一見之下,就心生好感。右邊那人卻長得沒有人樣,他臉上挨了一刀,鼻子都被削去一半,瞎了一隻眼,面目猙獰,瘸著腿。黃昏的時候,看起來就像是鬼,若是到了晚上,只怕要把鬼都嚇死。

那殘廢之人似乎也知道自己面容太過恐怖,始終垂著頭。

范仲淹望著那殘廢之人,眼中只有憐憫,向二人介紹道:「這就是鄜延路的兵馬都監狄青狄將軍。」

那二人都向狄青行禮,狄青回禮。范仲淹拉著那殘廢人的手道:「狄青,這本是藩部的統領,叫做趙明,當初曾鎮守過馬鋪寨。那個……是犬子范純佑,眼下是延州主簿。」

狄青見范純佑和范仲淹倒是很像,只是朝氣蓬勃,少了范仲淹的滄桑,有些奇怪范仲淹為何要找這兩人前來。

范仲淹道:「趙明,純佑,你們做事吧。」那兩人應了聲,已喝令手下趕車入山。趙明更是一瘸一拐的在山中打量地形,指揮眾人卸車取料。

狄青見眾人這般舉動,心中一動,問道:「范公,你要重建馬鋪寨嗎?」

范仲淹笑了,「我就知道,你能猜到了。」突然問道:「我們雖破了白豹城,為何不趁機佔領那裡呢?」

狄青不想范仲淹有此一問,沉吟道:「暫時沒有兵力去守。」他說得不無道理,眼下大宋無論是陝西、山西或者是河北,都無險可守。這就導致一個很嚴重的後果,大宋什麼地方都想守,但一交兵的時候,很多地方都守不住。大宋號稱擁兵百萬,但太過分散,結果導致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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