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五章 城破

天已明,葉上霜寒,征衣帶冷。

狄青一想到自己可能就是伏藏,激動不已,但又不能肯定。不待多想,突聞有腳步聲傳來,扭頭望過去,見到范仲淹正望著他。

狄青記得范仲淹說要找他,沒想到范仲淹這麼早找他,略有遲疑,還是迎上去道:「范大人找我有事嗎?」他在范仲淹身邊,總忽視范仲淹的身份,如朋友般的招呼。

范仲淹若有所思的望著狄青,點頭道:「我想出寨轉轉,你可以與我同行嗎?」見狄青點頭,范仲淹翻身上馬,策馬出了柔遠寨西。

武英知曉范仲淹出寨,不便阻攔,命手下人帶兵跟在范仲淹的身後。

東方曙破,西方黛青。狄青和范仲淹並轡而行,雖心事重重,見范仲淹向西北行了十數里,還是忍不住提醒道:「范大人,前方不遠就近後橋寨了。」

當年狄青、武英、高繼隆等人大破後橋寨後,就焚燒了此寨。如今後橋寨雖已荒蕪,可党項人和宋人均是留意此地,范仲淹孤身前來,很有危險!

范仲淹勒馬,凝望西北,問道:「你怕了?」

狄青沉默無言,范仲淹扭頭望向了狄青,微笑道:「你當然不怕,就算元昊的天和殿,你都敢孤身前往行刺,這世上估計也沒有你怕的事情了。你是怕我有事了。」

狄青知道這些事多半是種世衡說的,沉吟道:「范大人若真想偵察敵情,讓我等去做好了,不必以身犯險的。」

范仲淹遙望遠山,許久才道:「我不親自看看,總難體會你們的苦。其實我這點危險算得了什麼?你們出生入死,才是真正的兇險。」

狄青心下感慨,第一次見大宋文臣對武將這般看待,沉默無言。

范仲淹又道:「你或許還不知道,元昊又出兵了,兵出鎮戎軍!」狄青心頭一跳,聽范仲淹又道:「這次是天都王野利遇乞領兵,党項人兵勢兇猛,眼下已破宋境獅子堡、趙福、乾河等寨,轉而進攻鎮戎軍城。韓琦韓大人,親自在鎮戎軍坐鎮。」

狄青突然想到元昊曾說過,「西北還有個韓琦,此人性剛,雖有大志,但難聽人言。書生用兵,終有缺點,這一次,就可選他為突破口了。」

他忍不住的心悸,想將此事說說,但終究無法開口。他只是個指揮使,有什麼資格評點韓琦呢?

「昨天你說得很對,元昊的確是想盡取隴右、關中之地,圖謀中原。可嘆朝廷從未給予足夠的重視。」范仲淹神色悵然,雖不屈但有疲憊,若有沉思道:「依你之見,如何抵抗元昊的進攻呢?」

狄青略做沉思,回道:「不可盡守,可適當的以攻為守!」

范仲淹眼中掠過分期待,問道:「那具體如何來做呢?」

狄青見范仲淹眼中滿是鼓勵,沉聲道:「出兵貴攻其不備、出其不意!元昊急攻鎮戎軍,就是要打的我們不能喘息,疲於奔命。這是他慣用的法子,充分利用党項騎兵馬快的優勢,分散我們的兵力。每次他一出兵,我們總是毫無例外的去支援,事倍功半。這次……若依我的想法,党項人雖馬快,但不擅攻城,不如讓涇原路的宋軍死守鎮戎軍,閉城門不戰,以長擊短。我們若有多餘兵力,可暫攻白豹城……如下白豹城,無疑給党項人以重創,逼迫党項人回縮兵力。若能圍城打援,遠比奔援要有效的多。」

范仲淹神色訝然,半晌才道:「可白豹城是党項人的要地,把守森然。」

「後橋寨不也把守森嚴,還不是被我們攻了下來?」狄青突然笑了,「後橋寨已廢,白豹城突兀而出,加上安定許久,党項軍已有大意。范大人到了邊陲這久還沒有動靜,這次突然到了柔遠寨,難道不是為了白豹城嗎?」

狄青一直在琢磨范仲淹來柔遠的用意,自料范仲淹必有行動。

范仲淹撫掌大笑道:「好你個狄青,果然不差。」他笑容甚歡,壓低聲音道:「種世衡說你有勇有謀,我還有些不信,可你竟一眼就看出我們的用意,實在不簡單。我來西北許久,總感覺缺少像你這樣的一個人,你來了,很好。」

狄青聽出范仲淹話中有話,沉吟道:「你們的用意?」問話的時候,他已明白,范仲淹要打白豹城,肯定已和一些人策划過。

范仲淹並不隱瞞,點頭道:「攻打白豹城,是我和韓大人共同商議的結果。我們決定一改以往死守的弊端,以攻為守,突襲白豹城,減輕涇原路的壓力。可若能攻下白豹城,以後應該怎麼做呢?」他像是徵詢,又像是看看狄青到底有何本事。

狄青立即道:「下白豹城後絕不能和當年破後橋寨後一樣的做法,打蛇要打死,我們絕不能總是給元昊不停騷擾我們的機會。要想他不反覆的出兵,我們就要打過去,打金湯、戰葉市、衝過橫山去、把戰場放到党項人的地盤上……逼他們不得不守。」

「大舉進攻?」范仲淹不經意的皺了下眉頭。

狄青搖頭道:「現在絕非大舉進攻的時機,但可小規模的騷擾。西北不缺兵,但少精兵!以眼下我軍的作戰能力,十萬不如一萬。只有改其弊端,增其銳氣,強其裝備,才能以一當十,以少勝多……只有精兵強將,才能削減朝廷的花費,亦可增西北作戰之能。」

范仲淹大為讚賞,喜道:「狄青,你不過是個指揮使,卻有這般想法,實在是西北之福。若人人都如你般,何愁不平西北?」轉瞬嘆口氣,說道:「可惜你戎馬多年,難展將才。」

他目光深邃,遙望天際。那裡秋意連天,寒煙凝黛,有如女子彎彎的眉,又像壯士衝天的氣。

狄青也有些落寞,轉瞬道:「但有范大人在,我想我們邊將的機會也就來了。范大人,若攻白豹城,狄青請為先鋒。」

范仲淹略有猶豫,半晌才道:「狄青,機會有很多,不必急於這一次了。」

狄青一聽,已知道攻打白豹城的任務早有分派,范仲淹也不好改派,微有失落。

范仲淹見狄青失望,換了話題道:「你的說法和種世衡倒是不謀而合。對了,他這一年來,倒是開始著手訓練十士……」

「什麼是十士?」狄青不解道。

范仲淹臉上突然有分光輝,眼中也滿是期望,「十士是精兵……」話未說完,遠處有馬蹄聲急勁,狄青回頭望去,見到一騎飛奔而至。

那騎飛身下馬,單膝跪地道:「范大人,環慶副都部署任福已領兵趕到,請見范大人。」

范仲淹望了狄青一眼,點點頭,已跟游騎回返柔遠寨。才入了營寨,就見一人大踏步的走過來。

那人極高,竟比身邊的武英高出一頭有餘,那人也很壯,每走一步,地面好像都要顫顫。最讓人矚目的還是那人背負的一把鐵鐧。

那是一把四刃鐵鐧,就像四把長劍拼出,泛著極冷的寒光。

那人見到范仲淹,單膝跪倒道:「環慶副都部署任福,奉韓大人之令,帶部將趕來柔遠寨,見過范大人。」

范仲淹微笑道:「都說任福乃將門虎子,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狄青一旁聽到,已明白這次行動是任福負責調度,因此范仲淹不好派他為先鋒。

任福看了狄青一眼,低聲道:「還請范大人入帳商議些事情。」他見狄青不過是個指揮使,自然不肯泄漏軍情。

范仲淹點點頭,若有深意的對狄青道:「你白天好好休息,晚上會有事了。」

狄青點頭退下,心中暗想,「范大人說晚上會有事,難道說……今晚就要攻打白豹城?」正琢磨間,廖峰已和葛振遠並肩走過來,葛振遠還很憔悴,但精神好了許多。二人見到狄青都道:「狄指揮,我們什麼時候回青澗城呢?」

狄青見二人再無隔閡,心中高興,說道:「恐怕要再等兩天,你們今日莫要喝酒了,只怕會有事。」

葛振遠放低了聲音道:「狄指揮,我也覺得有事呀。今天不知道為什麼,很多羌人都來到了柔遠寨,好像還都是族長的樣子。」

廖峰道:「是呀,我看寨中宰羊殺雞的,又準備了不少酒,像是要請客,不知道有沒有我們的份兒?」

葛振遠哈哈一笑,「得了吧,你夠資格嗎?」

狄青若有所思,暗想攻打白豹城在即,范仲淹為何要宴請羌人……這中間,只怕有些問題。對兩兄弟道:「你們不用管太多,晚上再說。」

葛振遠說得不錯,狄青留心觀察,發現不到半天的功夫,柔遠寨已來了數十位羌人首領。

日薄西山的時候,篝火高燃。中軍帳前的平地上,已擺了幾十張桌子。可狄青也留意到,與此同時,柔遠寨也來了不少宋軍將領,只是一入柔遠寨,就進了中軍帳。

明月升起之時,那些羌人首領都坐在席間,忐忑中還有著振奮,因為他們都收到了請柬,范大人今晚請他們喝酒!

那些收到請柬的羌人首領,都有些受寵若驚。誰都知道範仲淹眼下為陝西經略安撫副使,這裡范仲淹說得算,那些羌人在夾縫中生存,一直都是見風使舵,這次趕來,當然是向范仲淹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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