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迭瑪

長天蒼茫,有蒼鷹飛過,徘徊在渺渺天際,俯瞰眾生。繁霜凝樹,葉舞殘黃,又入了初冬季節。

延州東北二百餘里的古寬州之地,少了初冬的冷意,卻多了些熱火朝天的氛圍。

寬州本是廢棄的古城,在近一年的修建中,平地高城起,城名青澗!

自從朝廷下旨,讓種世衡為鄜州判官,負責修青澗城一事後。青澗城周邊的百姓,無論是羌人亦或是漢人,均是歡呼雀躍,主動前來搬石抬土,挖壕壘溝。

以往金明寨以北,多是羌漢混居,可每逢戰事,大宋總是避而不出,堅守金明寨,如此一來,北面居住的百姓可就倒了霉,屢次受戰爭波及,苦不堪言。這次建城在金明寨以北,眾人無不都當這地方是百姓的福祉,是以踴躍前來幫手。

黃昏日落,有一撥軍士正挑沙入城,有挖護城河的百姓叫道:「葛都頭,大夥累的要死,過來講講狄指揮的事解解乏吧。」

天雖冷,那葛都頭卻袒露著健壯的胸膛,額頭竟還有汗水。聞言卸了河沙,問道:「昨日我講到哪裡了?」

有一紅臉的漢子接道:「狄指揮大戰鐵鷂子,攻破後橋寨,怒戰羅睺王的事情,都講了十七遍了……雖說每次編造的都有不同,可畢竟聽多了,你講點新鮮的吧?」

葛都頭哈哈大笑道:「你們真難伺候,我不講吧,你們非要聽,聽了還不能重樣,不重樣了還嫌我編造。狄指揮雖說又回了塞下,但眼下戰事沒有,我難道要編個故事給你們聽嗎?」

有人道:「怎麼沒有,昨晚城頭鼓聲比雷聲還要響,天明的時候,就見到城外一地羌人的屍體,到底怎麼回事?你身為軍中要員,總得說來聽聽。」

葛都頭被人吹捧,摸摸絡腮鬍子,笑道:「我猜你們肯定要問這事。也罷,我就給你們說說。其實我們這城建好了,高興的人不少,眼紅的人也不少。米擒族就擠破腦袋都沒有進來,這才興兵來犯,不想狄指揮掐指一算,知道他們昨晚會來,早早的在城外埋伏,一刀就斬了米擒族的首領米擒大浪。」

眾人均是驚呼,「那狄指揮,不是和神仙一樣了嗎?」

葛都頭也不臉紅,大咧咧道:「誰說不是呢……那些人見到狄指揮殺過來,都不敢接戰,丟下百來具屍體落荒而逃。青澗城有種老丈才能建起來,可若是沒有狄指揮,只怕早丟了呢。」

有人不解道:「米擒族要入城,就讓他們來好了。」

葛都頭道:「你懂什麼,他們不給錢,種老丈如何肯讓他們進來?」眾人一陣鬨笑,遠處走來一人道:「葛振遠,你又在說我的壞話。」

來人拖個草鞋,踢踢踏踏的走過來,腦門發亮,臉有菜色,正是種世衡。

葛都頭當然就是葛振遠,青澗城新建,種世衡主城事,狄青負責守衛,而葛振遠、廖峰、司馬一幫人等,均被從新寨調到了青澗城。

種世衡見眾人在歇息,不滿地嚷嚷道:「你們怎麼都停下來了?快點做事。我告訴你們,能進這個城,一要做事,二要送錢。又沒錢,又不幹活的人,若再被我看到,都給我滾蛋!這裡不養閑人的。」

葛振遠嚇得忙道:「都去幹活,都去幹活!」眾人一鬨而散。葛振遠挽袖子要走,種世衡拉住他道:「狄青在哪裡?」

葛振遠道:「他在城北五里外的折柳亭。」

種世衡嘟囔道:「他跑那麼遠做什麼?」

「他離的遠,可能怕你要錢吧。」葛振遠丟下一句後,一溜煙的跑掉了。

種世衡搖搖頭,拖著草鞋向城北而去,趕到了折柳亭時,有些氣喘。狄青正坐在亭中,遠望西北的方向,聽到腳步聲,向種世衡望去,若有期待道:「種老頭,什麼事?」

狄青又到了塞北。

狄青離開汴京後,先奔延州報道。范雍見了大為頭痛,心道這小子有毛病,別人都是費盡心思往京城走,這小子火燒屁股一樣的趕來延邊。不知道朝廷什麼心思,范雍索性報於朝廷,將狄青雲騎尉的官銜提到武騎尉,這種提升,只漲俸祿,不漲兵權。朝廷准了後,狄青仍以延邊指揮使的身份,協同種世衡鎮守青澗城。

狄青暫得清閑,全力去查葉喜孫的下落,可這人如鴻飛渺渺,再也沒有出現過。

種世衡擦了下額頭的汗水,嘆口氣道:「沒啥事不能找你嗎?」

狄青笑了笑,「我只怕耽誤你賺錢了。對了,昨晚斬了米擒大浪,馬兒裝備兵刃都收回來了吧?」

種世衡道:「你還怕我漏下什麼嗎?」

狄青又笑,心中卻是嘆了口氣。原來狄青鎮守青澗城後,有羌人投奔,也有羌人過來搗亂。這段日子,狄青毫不手軟,有來搗亂的,殺無赦。每次戰後,狄青管殺不管埋,將收拾戰利品一事交給種世衡。種世衡素來是死人都要扒下層皮來,做這種事情,當然最好不過。

種世衡斜睨著狄青,突然道:「狄青,你有沒有感覺到有些奇怪呢?」

狄青皺了下眉頭,問道:「哪裡奇怪呢?」

種世衡道:「我們建了這個青澗城,党項人肯定視為眼中釘。過來搗亂不足為奇,但他們都知道你在這裡,這段時間,來搗亂的人越來越少了。可昨天晚上,米擒族來的都是驃騎,最少能有千人!」

「這不挺好嗎?來的多,殺的多,你賺的也多。」狄青淡淡道:「我不主動殺人,可他們送上門來給我殺,我也不會拒絕。」

種世衡長嘆一口氣道:「你小子最近只想著什麼香巴拉、葉喜孫了。我都說了,這些事情,我來給你打探。你一個人再厲害,還能比老漢我的消息靈嗎?你小子在領軍方面有天分,對敵方面更是勇猛,不應該這麼糟蹋才能的。」

狄青忍不住的笑,「所以呢,你以後若有什麼話,直接和我說好了。我懶得你和繞來繞去的兜圈子。你是不是想說,党項人最近對青澗城的攻擊力量加大,有意再攻西北了?」

種世衡嘟囔道:「你總算說了句明白話。我就是怕這個呀。狄青,你記得嗎,開春的季節,党項人的使者賀真曾去向范知州求和。這之後,西北安靜了許多,可很多羌人熟戶,紛紛要來歸降投靠,范知州稟告朝廷,朝廷令范知州自行處理,結果范知州把很多羌人都安居到金明寨的三十六分寨了?」

狄青點頭道:「我當然記得。范知州還想安排些人手到青澗城呢,不過我們推說城沒有建好,一直沒有答應。」他神色中也有分憂意,「種老頭,你怕這些人有問題嗎?」

種世衡憂心忡忡道:「這些人有沒有問題我不清楚,但我這幾天,總感覺心驚肉跳的。大批羌人湧入了金明寨,用腳趾頭想想,都有問題,偏偏范知州覺得羌人不足為懼,不以為然。朝廷為了安撫羌人,又重開了榷場,但這時候,党項人屢次試探進攻青澗城,只怕真的又要進攻西北了。」

狄青也有些皺眉,暗想你我明白這些有什麼用?能看守青澗城,已是范雍的恩惠了。他無奈道:「可你我聯名上書給范知州,請他當心。他雖沒有說什麼,只怕也嫌我們狗拿耗子,多管閑事了。」

種世衡沉吟許久,問道:「上書給范知州看來是沒用了,他根本不會聽我們的建議。狄青,前段時間,我讓你徑直給天子上奏,有回信了嗎?」

狄青搖搖頭,苦笑道:「你太高看我的能力了。我奏摺是發出去了,但兩府一直沒有迴音。這種越級上奏的事情,本是官場大忌。若是被范雍知道了,你我都沒好……我只怕……奏摺還被兩府壓著呢。」

種世衡搓著手,在亭中走來走去,突然止步,臉上現出少有的慎重,問道:「狄青,老漢冒昧的問一句,你和天子的關係到底如何呢?」

狄青回想汴京的情景,半晌苦笑道:「這個嗎……伴君如伴虎,你應該知道的。他或許能聽我的話,但人總是會變的,是不是?」上次回返汴京,狄青和趙禎雖有衝突,但終究言歸於好,可狄青心中早知道,趙禎再也不會是聖公子了。

一個人坐的地方高了,看問題的角度自然不同。

種世衡露出深以為然的表情,惋惜道:「我本來想讓你親自回京,對聖上說說這裡的嚴重性的。唉……看來這條路行不通了。」

種世衡看似圓滑,其實可說是老謀深算,更因官場浮沉,知道其中的厲害。他心中暗想,「這段日子來,京中變化極大。聽說天子不忙於西北備戰,反倒因為郭皇后刁蠻,一直在忙於廢后一事。呂夷簡被貶出京不久,就被重新啟用再入兩府。當初都說郭皇后與呂夷簡不和,天子要廢后,呂相全力支持。而范仲淹、歐陽修等人才被重用,就因為反對天子廢后,又被貶出了京城。此事看似不起眼,但由此可見天子的性格很是反覆呀。老漢我本希望狄青能在天子面前說說眼下延邊的急迫,但天子反覆,路途迢迢,狄青也不見得有用。但若不指望狄青,西北大戰不日即起,范雍無能,整日安於享樂,以目前的情形,百姓又要受苦了。」

這些話,種世衡不好對狄青多說,正沉吟間,狄青問道:「種老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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