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自太祖立國後,以路、州、縣三類劃分中原地域,到真宗年間,已劃天下為十七路。每路下轄州縣不等。
各州因性質地位不同,又分為州、府、軍、監四種稱呼。
府與州類似,但地位要尊,比如說開封府。
稱監之地,是為宋廷牧馬、製鹽、鑄錢而設,方便宋廷直接管理。
而宋承唐、五代之制,在人口稀少、但又是軍事重地或交通要道上設軍。保安軍隸屬永興軍路,是對抗党項人的前沿要害之地,在延州之西,是延州城的西部的重要屏障。
元昊進攻保安軍,就是在進攻大宋的軍事要地!
保安軍有險,延州也就跟著危險!
范雍得知元昊出兵之時,一顆心劇烈地跳動,臉色陡紅,轉瞬血色退去,又變得蒼白!
怕什麼來什麼!
范老夫子最怕在任上的時候,邊陲不寧,妨礙他重回京中。因此他降尊紆貴的到了新寨,委曲求全的安撫了衛慕族的不滿。
可不想這幾千人的衛慕族被安撫了,竟有數萬的党項人打來了?范雍心中哀嘆時運不濟,腦海暫時出現空白,等回過神來,只是喃喃道:「怎麼辦,這可怎麼辦?」
狄青以為范雍在問自己,回道:「他打過來,我們打過去就好,怕什麼?」
范雍冷哼一聲,皺了下眉頭,暗想,「狄青不過是一介武夫,怎懂軍國大事呢?」感覺剛才的驚慌被狄青看到眼中,范雍有點羞愧,掩飾道:「本府不是怕,不過是深思熟慮罷了。狄青,你的建議不妥。」扭頭望向了夏守贇,范雍輕咳一聲,客氣道:「都部署,元昊竟然出兵了,你怎麼看?」
夏守贇沉著道:「范大人不必過慮,元昊敢妄自興兵,我等就給他迎頭痛擊好了。」
范雍舒口氣,欣慰道:「都部署運籌帷幄,見識不凡。本府願聽詳見。」
狄青心道,「這和老子說的有什麼區別?若真有區別,那就是一個是都部署說的,一個是指揮使說的。」
夏守贇四下望了眼,謹慎道:「范大人,此乃軍機,當求周密行事。」
范雍明白過來,讚賞道:「不錯。狄青,你把這官衙先清出來。本府要和都部署商議軍情,夏隨,你也留下吧。」看了眼狄青,范雍正尋思是否讓他參與。夏守贇已道:「狄青不過是個指揮使,職位卑微,只需聽調派就好,並不適宜參與此事。」
狄青見范雍望過來,知趣道:「那卑職先行告退。」
等狄青和一幫餘眾盡數退出了官衙後,范雍火燒屁股的問,「都部署,元昊出兵數萬進攻保安軍,我等如何應對?」他嘴上詢問,心中在想,「元昊犯境,到底是真打呢,還是不過想借戰爭撈點甜頭?自己要先安撫党項人呢,還是直接和元昊作戰?若是出兵不符朝廷的心思,就算勝了,只怕也有過錯。可若不出兵,也是不妥呀。這個賜姓家奴,怎麼這般不知分寸?」
賜姓家奴就是在說元昊——趙元昊。
這幾年來,元昊早就不用中原王朝唐、宋的賜姓,也就是不姓李、不姓趙,而姓嵬名。同時自稱兀卒,意為青天子,和大宋黃天子有所區別,稱帝的野心已昭然若揭。可范老夫子還是看不起元昊,那是一種骨子裡頭的優越和蔑視。
夏守贇不慌不忙的喝口茶,等放下茶杯後才道:「守保安軍的是延邊巡檢王信。」
范雍道:「說的對。」心中想,「你這不是廢話?」
夏守贇又道:「我軍如今在保安軍的栲栳城、德靖寨、園林堡三地留有駐軍,總數不過七千,分散三地。王信有勇有謀,眼下駐守栲栳城,不會有事。德靖寨和園林堡的守軍偏弱,可派兵支援。不過支援一事絕非重要,卻要提防元昊聲東擊西。」
范雍微凜,急問,「何為聲東擊西呢?」
夏守贇臉色慎重,緩緩道:「我只怕元昊佯攻保安軍,在調動我軍前往保安軍、後防空虛之時,進攻延州城。」
范雍臉色已變,半晌才道:「都部署所言很有道理。那我們怎麼辦?你適才不說要迎頭痛擊嗎?」
夏守贇微微一笑道:「我方才在眾人面前這麼說,不過是虛虛實實之計。眼下當以守住延州城為第一要義。」
范雍連連點頭道:「那是,那是。可具體怎麼守呢?」
夏守贇輕咳一聲,終於說出部署分派之法,「延州都巡檢郭遵為人勇猛多謀,可令其嚴守延州西北之萬安,守衛延州西北防線。党項人若繞路保安軍,進攻延州,郭遵可保延州西北前線無失。兵馬鈐轄許懷德有萬夫不擋之勇,可巡土門,防元昊從那裡殺入。都知揮周美為人老成,可帶本部做游騎,隨時支援郭遵、許懷德兩路。元昊就算出賀蘭原北上,繞路南下,也有金明寨頂住党項人的衝擊,金明寨防備森然,想元昊也沒有攻擊金明寨的膽子,如此一來,延州無失。」
范雍讚歎道:「都部署所言極是。」驀地想到一事,「那保安軍呢,難道任由党項人去打?」
夏守贇笑道:「當然不是了,我們可抽取延州城東各寨的兵力支援保安軍,比如說新寨就可出兵數百去支援保安軍。只要王信固守不戰,党項人出兵無獲,多無耐性,很快就會退軍。」
范雍奇怪道:「都部署派兵,為何要捨近求遠呢?」因為保安軍在延州西北,最快的支援途經當然是讓延州西的諸寨出兵。
夏守贇道:「敵意不明,西路諸寨皆在党項人的攻擊範圍內,不可輕易虛空寨中人手。」
范雍大為嘆服,說道:「都部署用兵高明,不負朝廷厚望。可是……這種分散出兵,又能聚集多少人手?」
夏守贇道:「若范大人仍是不放心,大可請慶州知州張崇俊大人派兵支援保安軍,不知道範大人意下如何?」
范雍眼前一亮,笑道:「此計大善。」心中想到,「元昊兵出橫山進攻保安軍,慶州、延州都在他們的攻擊範圍內。無論如何,慶州也該出兵的。這樣既可不分薄延州的兵力,若真的有事,還可以和張崇俊分攤責任。這種妙計,也就夏守贇才能想得出來。狄青有勇無謀,萬萬想不到這種法子了。」
狄青退出了自己的官衙,倒有種被鳩佔鵲巢的感覺。
陝西的兩大要員借他的地方商討軍機,要是旁人,多半覺得榮幸至極。狄青卻有些悶郁,暗想夏家父子對他很有敵意,這次出戰,多半不會讓他狄青參與了。
隨便找處乾淨的地方蹲下來,狄青撿起枯枝在地上划了道弧線,暗自出神,想的卻是,「如果我狄青是延州都部署,如何抵抗元昊的出兵呢?」
他已意識到,郭遵當年所言大有深意,他狄青要成為個天下無雙的英雄,必須要有機會。
而這機會,絕不是憑空掉下來的。
他狄青不想再錯過任何機會。
低頭望著那道弧線,狄青又在弧線上點了五點,畫了一枝箭。心中想到,大宋的西北邊陲其實就是大宋的第二個幽雲十六州,元昊控制了橫山,就和契丹控制幽雲之地類似,党項人和契丹人都仗著馬快兵利,對大宋說攻擊就攻擊,大宋在這兩地始終處於挨揍的角色。
橫山東的永興軍路,從西南到東北,宋軍的防禦之地主要是環州、慶州、保安軍、延州和土門等地,這五地形成條弓形的弧線,箭指橫山。
延州就是那枝箭的箭簇,而保安軍就是箭矢。要攻打党項人,這一箭的蓄力是好的,可對面是巍峨千里的橫山。
近年來,元昊趁劉太后當權的時候,在這道弓形的防禦線上來了一刀。幾年前,元昊兵出橫山,竟在慶州和保安軍之間的地域,依山傍水建個白豹城。
這一刀很陰,但宋廷知道後,竟默許了白豹城的存在。
狄青想到這裡,有些嘆息。他這一年來奔波不休,雖說官職沒有漲,但見識早非吳下阿蒙,更敏銳的知道,元昊這一刀,雖非致命,卻已將大宋西北的防禦敲出個裂縫。
白豹城撕裂了大宋西北的邊防,也隔斷了慶州和保安軍的聯繫!它讓本還算完美的那條弓形防禦,有了不小的問題。
元昊在取得這個成果後,就開始悄然擴張白豹城的周邊,先在白豹城前建了後橋寨,凸現鋒芒,然後向東南沿洛水方向又建了金湯城!
金湯城已在保安軍境內!
狄青在弓背內處的左上角,又畫了個三角形,那三角形就代表白豹城、金湯城和後橋寨三地。這本來都是大宋的地盤,但如今已被党項人釘子般的佔據……
元昊出兵保安軍,可攻可退。因為他早就派野利旺榮、野利遇乞兩人帶軍控制了千里橫山,以橫山作為對抗宋軍的厚重屏障。
野利旺榮、野利遇乞是兄弟,都是八部中人,亦是龍部九王中的兩王。
龍部九王,聽說各個身經百戰,有非凡之能,在党項人中,是僅次元昊的人物。
元昊派這兩人鎮守橫山,當然對橫山極為看重。
而大宋西北在橫山的重壓下,要維繫弓形的防禦,十分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