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章 奇峰

不空見到手心的紅點,差點哭了出來。他終於想明白了一切。

張妙歌香中無毒,銀針無毒,唯一有毒的就是她的那顆心。不空自以為不差,哪裡想到,竟乖乖地鑽入了張妙歌的圈套,他親自把毒藥吞了下去。

張妙歌仍在微笑,可笑容中的譏誚,如同針尖般鋒銳,「不空,你是不差,可我不見得怕你。」

不空左右為難,一時間不知是要求解藥呢,還是動手的好。

見張妙歌鎮靜自若,不空長吸一口氣,只覺得胃裡做疼,嗄聲道:「這毒藥,可有解藥嗎?」

張妙歌道:「當然有了。」

不空心中微喜,眼中露出哀求之意,「飛天,小僧方才得罪了。既然我敗了,只請你賜予解藥。小僧發誓,答應你方才的全部條件,若有違背,天誅地滅!」他又由神僧變回了小僧,神色卻變得肅穆莊嚴,誠懇無比。

張妙歌輕嘆口氣道:「若真的動手,我不見得打不過你。但你方才若真想離去的話,我並沒有辦法留住你。偏偏我還要留在這裡,暫時不想出京,又不想被你破壞計畫,這才特意說些好玩有趣的事情給你聽,你還真以為我不舍五龍嗎?大師呀,我是不捨得你離去呀。」

不空看張妙歌貌美如花,卻如見蛇蠍,顫聲道:「你不捨得我離去?」

「大師,你太聰明了。可太聰明的人,往往會早死。」張妙歌很是惋惜道:「大師是得道高僧,豈不知貪嗔痴三毒之害?你貪世間名利,嗔我這弱小女子,痴迷五龍,已無葯可醫了。」見不空惡狠狠地望著自己,張妙歌輕輕一笑,如飛花雪月,「佛經有云,『諸煩惱生,必由痴故』。大師你如此煩惱,難道說現在還在痴心想要解藥嗎?你難道不知道,我和你說這些廢話,不過是在等毒性發作嗎?」

不空霍然變色,厲喝聲中,已騰空而起,向張妙歌撲去。張妙歌笑容嫵媚,竟毫不躲避。

不空最後一擊,只求擒住張妙歌,不想才到半空,只覺得胸口一痛,周身的氣力驀地消失無影,已從空中重重摔了下來。

張妙歌望著地上的不空,終於舒了口氣,喃喃道:「騙你吃藥,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呢。」

狄青悠悠醒轉的時候,窗外發白。他望著綉簾旖旎,聞著室內幽香,一時間不知身在何處。他這段日子,如夢如醒,只盼永遠睡下去,莫要醒過來。

才一睜眼,就翻起那心底的痛,狄青已無暇考慮身在何處,掙扎著站了起來。

室內潔凈,完全看不出有絲毫打鬥的痕迹,不空也早已不見。

狄青對昨晚見不空後發生的一切,根本沒有印象。他只記得,好像清醒了片刻,見有一人背他在雨夜奔走,那時候幽香暗傳……

但到底是夢是幻,他並不瞭然,也不想去明白。

珠簾一響,有丫鬟端著碗走進來。見到狄青起身,那丫環驚喜道:「你醒了?」

狄青感覺那丫環有些眼熟,問道:「你救的我?你是憐兒姑娘?」他終於記起來這女孩是張妙歌的丫環。

憐兒猶豫道:「不是我,是我家小姐……讓我救的你……」話未說完,狄青已掀開珠簾走出去。憐兒急道:「喂,你去哪裡?你的葯還沒有喝呢。」

狄青不理,走出內室,見張妙歌正坐在瑤琴旁,妙目望著他,手撥琴弦。

瑤琴又換了新的,但曲調不變。

狄青再次醒來,心還在痛,但已少了些瘋狂。或許痛苦素來都是如此,每次咀嚼消化後,沒有了歇斯底里,卻多了刻骨銘心。

狄青向張妙歌施了一禮,用自己都難以相信的平靜說道:「謝謝你。」然後就向外走出去。

張妙歌道:「狄青。」她的聲音也很平靜。

憐兒看著二人,表情卻很奇怪。狄青沒有留意憐兒,甚至沒有轉身,只是問,「張姑娘,你有事吩咐嗎?」

張妙歌道:「是我救了你,我若不救你,你說不定就淹死在臭水溝里了。你若是漢子,就不應該這麼走了。」她說得輕描淡寫,把昨晚驚心動魄的廝殺一略而過。

狄青澀然道:「那你要我怎麼樣?」他還能做什麼?他不知道。

張妙歌微笑道:「你要謝謝我,最少把這碗葯喝下去吧?」

狄青霍然轉身,搶過了憐兒的葯碗,將那碗葯一口喝盡。問道:「張姑娘,還有吩咐嗎?」他臉上肌肉抽搐,變得有些可怕。

張妙歌點頭道:「沒有了,你走吧。」她垂下頭來,輕撥琴弦,再不說什麼。等聽狄青下樓的腳步聲遠去後,這才輕嘆口氣,神色中滿是傷感。

一場寂寞憑誰訴?難為言,總自苦。

憐兒小心翼翼道:「小姐,我昨晚做了什麼?我怎麼覺得渾身的骨頭都在痛?」

張妙歌若有深意地望了她一眼,說道:「你昨晚摔了一跤,昏了過去。」她救醒憐兒後,憐兒已忘卻了之前發生的一切,張妙歌並不解釋。

憐兒有些不信道:「是嗎?」見張妙歌不語,憐兒又道:「小姐,昨晚我見到你落淚了呢……」

張妙歌神色一變,呵斥道:「你想說什麼?」

憐兒偷偷吐了下舌頭,低聲道:「我本以為,你不會讓狄青就這麼走了。」

張妙歌落寞地笑笑,「他不會留下的。」心中在想,我可以用手段留下不空,但我知道,怎麼也留不下狄青。狄青能把那碗葯喝下去,就說明他死志已淡,不用太過擔心。自此後,我和他天各一方,已是路人,再也不會相見了。

琴伴幽情,一如既往地響起。

張妙歌撥弄著琴弦,突然想到昨晚,狄青雖在昏迷中,仍在不停呼喚著羽裳的名字。望著窗外高樹,雙燕徘徊,突然想到,我這一生,若是死了,可會有個男人像狄青般,對我刻骨銘心的思念?一念及此,沒來由的心中一痛,幾欲再次落下淚來。

狄青出了竹歌樓時,紅日正升,天地生機盎然,可在狄青的眼中,不過是片灰濛濛之色。

去皇宮,見羽裳!

這個念頭再次浮起來,不可遏止。他才想起來,昨晚衝出來的時候,就是要找羽裳的。他有些恨郭遵,恨郭遵為何救活他,恨郭遵為何將他送回郭府。

他想到了要做什麼後,才待舉步,就見到一人站在他身前。

那人容顏有些憔悴,雙眸深陷,依舊不改魁梧本色。他望著狄青的眼眸中,含義萬千。

狄青怔住,吃吃道:「郭大哥,你怎麼來了?」

郭遵若有所思的向竹歌樓的方向望了眼,說道:「我隨意走走,不想碰到了你。」

狄青問心無愧,盯著郭遵道:「郭大哥,我想見羽裳最後一面。」他極為鎮定,鎮定的像是忘記了憂傷,可沒有人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努力才辦到這點。

郭遵移開了目光,竟不言語。

狄青焦急起來,一把抓住了郭遵的肩頭道:「郭大哥,我殺了劉從德他們,我知道我有罪,我這時候進宮,說不定立即就被抓起來,肯定也會讓你為難。但是我只能求你!我求你!」

郭遵嘆口氣,「你沒罪的。劉從德他們陰謀造反,證據確鑿,這次連太后,也沒有為他們平反。至於趙允升嘛,你不殺他,我也要出手的。你要入宮,沒有人會攔阻你。」

狄青舉步要走,郭遵突然按住他的肩頭道:「你等等。我有話對你說。」

狄青止步,望著郭遵道:「你要說什麼?」

「你以後準備怎麼做?」郭遵緩緩問道。

狄青神色終於變得慘然,喃喃道:「不做什麼。我還能做什麼?郭大哥,你以前幫過我很多次,我要謝謝你。謝謝你和小逵,你們都很照顧我。」

郭遵目光閃動,琢磨著狄青的話,感覺像是臨終遺言,良久才道:「這世上還有很多事情要你去做。」

狄青霍然爆發,推開郭遵的手,叫道:「郭遵,你還要我做什麼?你救了我和我大哥,帶我入伍,我感激你!我被夜月飛天所傷,是我命中注定!這些年來,我知道,你對我很好很好。就算我爹娘、大哥,做的也不會比你好。我一輩子,都還不了你的恩情。可羽裳去了,我恨你!」

郭遵臉頰抽搐下,倒退了一步,眼中滿是憂傷。

「因為你若當初讓我死了,羽裳也不會因為我去了。」狄青熱淚盈眶,再也無法控制才壓到心底的情感。

郭遵見狄青流淚,喃喃道:「是的,我錯了。你恨我,是應該的。」

狄青見郭遵如此,內心有著說不出的愧疚。他寧可郭遵一拳打死不講理的他,也不想再聽郭遵道歉,狄青想到這裡,嘶聲叫道:「你沒錯!錯的是我!我本不應該認識羽裳,我命中多磨,我本該就在鄉下,我為何要多管閑事?為何要找夜月飛天?為何要認識羽裳?是我害了羽裳!」他說罷,轉身就跑,一口氣奔出好遠。

他那麼肆無忌憚地奔走,全不顧街上那些詫異的目光。不知過了多久,他腳下突然絆到了什麼,摔倒在地上。他也不起身,將頭埋在泥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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