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搏殺

雪已停,風更冷,刮在身上,透骨的寒。

狄青一口氣從金梁橋街跑下去,直奔麥秸巷。麥秸巷離金梁橋極遠,他奔了小半個時辰,額頭冒汗,又歇了兩次,這才到了麥秸巷口。

明月已升,麥秸巷清清幽幽,鬼影都不見一個。狄青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那哈氣到了冰冷的空氣中,凝成霜氣,也集結著狄青的失落。嘆口氣,狄青坐了下來,望著牆角的一叢梅花,見疏影橫斜,暗香浮動,喃喃道:我有事,來晚了,對不住。雖然沒有和女子約定什麼,但狄青當日見那女子的神情,已覺得無需約定。她來也好,不來也罷,他總是會等她!

狄青在雪地上坐了良久,這才疲憊地站起,見梅花下有幾瓣粉紅色的花瓣,心中一動,緩步走過去。那花瓣旁有一排窄窄的腳印,似是女子的纖足留下。狄青順著那足跡望過去,發現足跡離去的方向,正是當初那女子離開的方向,不由心中叫道,「是她,是她!她肯定來過這裡。」狄青順著足跡尋去,見那足跡到了朱門前而止,欣喜中夾雜著幾分失意。喜的是,那女子還記得他狄青,這次前來,多半是找他了。失意的是,他卻有事,不能如約前來。

在朱門前徘徊良久,見夜色沉沉,狄青終於沒有勇氣去拍門。順著那足跡的方向,又走了回去。跟來的時候,心情激蕩,並沒有留意什麼,迴轉的時候,狄青才發現那足跡有的並不完整,只余個腳尖的痕迹,不由暗想:她為何這般走路?最初見她的時候,矜持秀雅,可最近一次見面的時候,卻覺得她天真爛漫。她那時還跳了幾下驅寒,哦,想必是她心情高興,這才蹦蹦跳跳地迴轉。想到這裡,心中愉悅。可轉念一想,我這猜測也不見得是對的。她見不到我,有什麼心情高興的?難道我那麼討厭?天冷路滑,說不定她不留神,跌倒了或者扭傷了腳,這才用腳尖點著地迴轉。一想到這裡,一顆心又揪起來,惴惴難安。終於還是向朱門的方向再次走去,留心觀察那腳印,只見到那半個腳印的地方,都比尋常的步伐稍寬,又想,「不會是受傷了。這是跳躍的足跡,若是受傷了,那足跡應該比尋常的步伐要短才對。」

狄青想到這裡,再次迴轉。可終究還是放心不下,只盯著那女子的腳印,也不捨得踩上去。一路到了幾叢梅枝的地方,徘徊不去,突然見到梅枝下腳印也是錯雜,暗想,是了,她有些冷,所以在這徘徊等待。唉,我本不該讓她等的。

蹲下來,狄青想再研究下腳印,突然目光一凝,已留意到雪地的花瓣有些不同。借朦朧月色,狄青這才發現,原來那花瓣有如箭頭般指向一處,那箭頭的盡頭,竟寫著幾個字。這本是很明顯的標誌,但狄青心亂之下,竟完全沒有留意。這刻見到這標誌,一顆心怦怦大跳,知道這多半是那女子留下來的字。可那到底寫著什麼?

狄青定睛望去,只見雪地上寫了八個字:喓喓草蟲,趯趯阜螽。

狄青識字不少,可也不多,這八個字,他就有六個不認識!他唯一能知道的兩個字,就是草蟲,但那又是什麼意思呢?

狄青望了良久,只是想,她是說我和草蟲一樣討厭嗎?不過草蟲也不全是討厭,也有些可愛的蟲子吧。可終究覺得難以自圓其說,蟲子還不是可惡的居多?又想,那個喓喓又是什麼意思?哦,多半是她想讓我幫她找草蟲,所以用個要字,不過為什麼兩個要,還加個口字呢?想必是她催促我,讓我快點找草蟲?但這時候天寒地凍,哪裡會有蟲子?再說,她要蟲子幹什麼?狄青想到這裡,總覺得自己的解釋太過牽強,看到後面「趯趯阜螽」四個字,更是一頭霧水,暗想:最後那個字是冬天的兩個蟲合在一起,這麼說來,我前面的猜測還是對的,她的確是要冬天的一種蟲子。冬天的蟲子?哦,這個冬天的蟲子,到底到哪裡去尋找呢?

狄青猜測良久,終於覺得還是要找個有學問的人問問才好,拔出佩刀,想砍下梅枝把這幾個字刻上,可轉念一想,她喜歡這梅花,我若砍了,她豈不看不到了?

猶豫片刻,狄青靈機一動,脫了鞋子,踮著腳,用刀尖在鞋底把這八個字刻了下來。看了半晌,確認無誤,這才把鞋子穿起,又停留了良久,等的月兒都睡了,這才迴轉。

到了郭府後,已是深夜。狄青一夜輾轉反側,難以安睡。天明的時候,迫不及待地起身出門。感覺胸口有些痛。狄青伸手一摸,才發現是那黑球硌得他胸口發痛。

黑球雖是怪異,但許久沒有顯靈,狄青無心理會,急匆匆的去找郭逵。郭逵還在沉睡,狄青不好推醒他,眼珠一轉,呼呼喝喝,在院中打起了拳法。

狄青入了汴京後,郭遵就盡心傳授他武技。狄青不忍郭遵失望,招式倒盡數記住,但因為難發力,一直少練,這時候興緻所到,一通拳打出來,虎虎生威。狄青打的興起,伸手拔刀,又舞了一會兒刀。這時候只覺得體內氣力充盈。狄青使到盡性,大喝一聲,長刀脫手而出,嚓的一聲響,已插入對面的一棵柳樹。

狄青擲出單刀,心中一驚,暗想,我頭怎麼不痛了?一想到這裡,只覺得腦海中隱約還有一絲痛楚,但絕非以往那般撕心裂肺。

難道說人逢喜事,精神也會爽快很多?狄青正詫異時,一人喝彩道:「好刀法!狄二哥,沒看出來你還有這般本事,你的頭痛病好了?」

狄青回頭一望,見是郭逵。狄青疑惑道:「我也不清楚好了沒有。不過使了這路刀法後,頭的確沒有以前那麼痛了。」

郭逵欣喜道:「那豈不是天大的好事?過幾天你再去找王大夫看看。」

狄青困惑地點點頭,突然想起昨晚之事,問道:「小逵,你不是一直說很有學問,我且考你一考。」

郭逵奇怪道:「你要考我什麼?」

狄青脫下鞋子,用白雪擦去鞋底的泥垢,忐忑問道:「你可知道這八個字是什麼意思嗎?」

郭逵接過了鞋子,掩住鼻子道:「你幾天沒有洗腳了?」

狄青尷尬一笑,岔開話題道:「別顧左右而言他,不認識就是不認識。好,那我找別人去好了。」他假意伸手要拿鞋子,郭逵拿著鞋子退後一步,叫道:「你太小看我了,不就是『喓喓草蟲,趯趯阜螽』八個字嗎?有何難認?」

狄青見郭逵出口流暢,不像蒙他,奇怪道:「搖搖草蟲,踢踢浮腫什麼意思呢?踢幾腳,自然就浮腫了,哈哈。」說罷乾笑幾聲,知道那女子寫這幾個字,絕對不會是這個意思。

郭逵上下打量著狄青,狡黠笑道:「你說……這鞋子你到底在哪裡買的?」

狄青回道:「這是官家的鞋子,可有問題嗎?」

郭逵研究下鞋子,知道狄青說得不錯。京城有八大禁軍,每一軍都有統一的裝束,這鞋子每年冬季,朝廷三司下的度支部掌管冬衣之案都會發兩雙下來,他大哥郭逵也穿這樣的鞋子。

「這就怪了。」郭逵詫異道:「怎麼會有人在你鞋子上刻上這八個字呢?」

狄青本想說自己刻的,但怕郭逵知道後不好解釋,索性將錯就錯道:「是呀,的確很奇怪,我是無意中發現自己的鞋底有這八個字,這些天忘記問旁人,今日見到你,這才考考你。你知道這兩句話什麼意思嗎?不知道就說不知道好了,我不會嘲笑你的。」說罷又是大笑兩聲。

郭逵嗤之以鼻道:「我博覽群書,通古知今,還會不知道這兩句話的意思?這兩句是說,草蟲喓喓的在鳴叫,蚱蜢四處在蹦跳。喓喓是說草蟲叫的聲音,阜螽就是指蚱蜢,趯趯是說蚱蜢跳躍的樣子,怎麼樣,服了吧?」

狄青知道了這八個字的意思後,更是糊塗,心道那女子寫這八個字又是什麼意思?故作諷刺道:「小逵,你莫要騙我了。你多半知道二哥不識書,所以隨意的編個意思,嘿嘿。他們在我鞋底刻著八個字,怎麼可能是這個意思?真的奇怪之至!算了吧,我還是找個有學問的大儒問問吧。你呀,還差得遠。」說罷蹬上鞋子,轉身要走,郭逵這下不幹了,一把扯住了狄青道:「你可以侮辱我的誠意,可你不能侮辱我的學問,這八個字的確沒什麼意思,有意思的是後面接的話!」

狄青心頭一顫,故作不在乎道:「後面又有什麼話呢?」

郭逵大聲道:「這本是詩經中的一首,叫做《草蟲》。『喓喓草蟲、趯趯阜螽』後面兩句說的是『未見君子,憂心忡忡』。」

狄青心頭一震,竟然呆了。

喓喓草蟲,趯趯阜螽;未見君子,憂心忡忡!

狄青就算不通書,可也多少明白這四句的含義,心中只有一個聲音在喊,原來她在關心我!那一刻,心裡喜悅中又有甜蜜,感動中又夾雜著傷感。

他只是個尋常的禁軍,又鬱郁不得志,雖喜歡那女子,可從不敢說出。他見那女子容顏脫俗,秀美絕倫,只覺得能見那女子一眼,和她說上幾句話,那已經是這輩子的福氣,可哪裡想到過,這女子竟然也關心他!

狄青腦海中一陣眩暈,幸福得胸膛都要炸開。

郭逵沒留意到狄青的異樣,解釋道:「這本是情詩,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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