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官司

三人各懷心事,張妙歌卻已彈到尾聲,漫聲道:「暗想當初,有多少、幽歡佳會;豈知聚散難期,翻成雨恨雲愁。阻追游,每登山臨水,惹起平生心事,一場消黯,永日無言,卻下層樓!」

張妙歌唱罷,玉腕一翻,輕劃琴弦,曲終歌罷,餘韻不絕。她只是望著那束眼兒媚,輕聲道:「憐兒,送客。」說罷起身離去,狄青三人沉默片刻,這才互望一眼,看到彼此眼中都滿是深意。

尚聖嘆道:「若非今日,真不知道世上還有這般曲調。」

白胖中年人道:「聖公子,已過了午時,要迴轉了。不然小娘娘只怕也要急了。」

尚聖出了閣樓,這才注意到時候不早了,倒有些焦急,說道:「你怎麼不早些對我說?這下糟了。」說罷和那白胖中年人急急向竹歌樓外行去,等到了樓外,尚聖對狄青道:「狄青,我記得你了。下次再來找你。」

狄青心道,這人倒是現用現交,到現在連閣下的稱呼都省了。不過見尚聖的確有些焦灼之意,問道:「其實兄台不過是來聽聽琴,算不了什麼錯事,令堂理應不會怪責。」

尚聖苦笑轉身,卻又止步。不是對狄青還有交情,而是前方街道上已站了十數個人,為首一人,正是馬中立!

尚聖用手壓住了氈帽,問道:「這個馬中立想做什麼?難道真的無法無天,想攔截我們?」

白胖中年人額頭冒汗道:「聖公子,我們換條路走。」

尚聖怒道:「他算什麼東西,竟敢讓我讓路?狄青,你不是郭遵的兄弟嗎?」

狄青見馬中立已向這個方向行來,知道不好,問道:「是又如何?」

尚聖道:「郭遵勇武,你也應該不差。你一個打八個,應該不是問題吧?」

狄青道:「一個打八個不是問題,關鍵是……是打人還是被打?」伸手一拉尚聖,叫道:「不想挨打,就快跑吧!」他一把拽住尚聖,扭頭就跑,馬中立沒想到這三人場面話都沒有,氣得跺腳道:「追!」

馬中立的確如張妙歌所言,用盡了心機,拉攏朱大常、羊得意二人演戲,本來以為今日可上演一出英雄救美博得俏佳人歸的好戲,不想被狄青橫插一杠子,只能攜帶豬羊迴圈。他恨得牙關發癢,一出了竹歌樓,就召集家丁在外守株待兔,準備等狄青一行出來,和他們「曉之以理」,用棍棒告訴他們什麼是規矩。結果兔子才出來,不給馬中立機會,撒腿就跑,馬中立一番苦心化作流水,更是義憤填膺,心道若不好生教訓狄青一頓,這晚上都睡不著了。

尚聖手不能縛雞,腳步也是踉蹌,一個勁兒說道:「沒有王法了!沒有王法了!跑什麼跑?」雖是這麼說,可這種情形,不跑怎行?慌亂中,一個踉蹌差點摔在地上,不由哎呦一聲,捂住腳踝。

狄青急問,「怎麼回事?」

尚聖額頭已汗珠滾滾,道:「腳不行了。」

那白胖中年人也是氣喘吁吁,見狀伏在尚聖身前道:「聖公子,我背你走。」他本來身軀稍胖,背上了尚聖,幾乎不能挪步。狄青見狀,牙一咬,瞥見身邊剛好有輛推車,上面滿是柴禾。旁邊站著個老漢,見到這陣仗,正要躲避。

狄青喝道:「官家捉賊,徵用下車輛。」他一把搶過車子,推著反倒向馬中立等人衝去。腦海中又是一陣陣疼痛。那些家丁沒想到狄青竟然敢殺回來,其中一個措手不及,被車子撞倒,又被車軲轆從腿上壓過去,疼得哇哇大叫。馬中立嚇得慌忙後退,叫道:「給我打!出什麼事情,自然有本公子負責。」

眾家丁聽令又圍了過來,狄青大叫道:「你們先走,莫要管我!」回頭一看,尚聖和那白胖中年人早就不見了蹤影,心底暗罵,尚聖這小子!在女人面前倒是猛拍胸脯撐好漢,沒想到事到臨頭,這般不顧義氣!

這時場面極其混亂,狄青已深陷重圍,腦海中又是陣陣作痛,暗自叫苦,翻身上了車子,對馬中立抱拳道:「馬公子,想大家總是相識一場,何苦拳腳相見?這樣吧,你我各退一步,我以後再也不去竹歌樓如何?」他暗想好漢不吃眼前虧,昔日韓信尚能忍胯下之辱,自己暫且退讓,也是效仿淮陰侯之舉。

馬中立陰笑道:「不勞你大駕了。本公子辛苦下,打斷你的狗腿,你自然去不得。」臉色一變,厲聲喝道:「誰打斷他的狗腿,本公子賞銀子十兩!」

眾人蜂擁而起,棍棒齊上,已向車上的狄青打來。狄青不想淮陰侯的招數自己用著不靈,身子一滾,已經溜下車子,搶過條棍子。

可他身手比起當年還不如,轉瞬間已挨了幾棍。劇痛之下,狄青短棍揮舞,不知為何,想起當初在趙府搏殺的場面,瓮聲喝道:「擋我者死!」他畢竟出身市井,混跡軍營,若論功夫,算不上高強,但若說打架鬥毆,卻是數十年如一日,經驗豐富。

狄青驀地發威,一棍子落在個家丁的頭上,那人鮮血直流,晃了幾晃,已經暈了過去。眾人見狄青勇猛,發了聲喊,齊齊退後。狄青瞥見空隙,竟然衝到外圍。不想一人正向這面走來,被狄青一撞,大叫一聲,栽倒在地。

狄青被那人一撞,也是腳下踉蹌,心中暗道,這個人是個瘋子,不然這種時候,怎麼還會湊到這裡?斜睨一眼,見那人蓬頭垢面,衣衫邋遢,可不就是個瘋子!

狄青暗自叫苦,向前跑了兩步,見那瘋子還倒在地上,也不知道躲閃,大聲喚道:「快走開!」那人呆愣愣地望著狄青,並不起身。狄青顧不得太多,撒腿要走。馬中立怒氣無從發泄,命令道:「抓不到狄青,就打死那瘋子!」

這時圍觀的百姓漸多,可見到這場面,如何敢靠近?卻又不捨得這場熱鬧,都是圍得遠遠的,不停地指指點點。

眾家丁不敢去追狄青,竟紛紛向瘋子圍去,有的竟一棍子打在瘋子的頭上,那瘋子痛呼後又大喝道:「誰敢打本王爺?」

瘋子自稱王爺,顯然是神志不清,眾人哄堂大笑。馬中立本心中怨毒,此刻也大笑道:「打得好,打得好!繼續打,本公子有賞!」

狄青本已跑遠,見狀卻又止住了腳步。見還有家丁舉棍向瘋子腦袋上打去,連忙大喝,「休傷無辜!」隨即手中木棍疾甩而出,轟然擊在那家丁脖子上,只聽那家丁哀嚎一聲,脖子險些被打斷。

狄青霍然沖回,喝道:「你們可還有半分良心?」眾家丁見他威若猛虎,不敢阻擋,紛紛讓開。狄青折返後反身擋在那瘋子身前,仰天笑道:「好!好!好!你們既然要打,我今日就和你們打個痛快。馬中立,你有種就自己過來和我打!」

眾人見狄青激憤莫名,都是膽顫心驚,馬中立緊握雙拳,斥喝道:「一幫蠢貨!這麼多人竟然還打不過他一個?你們再不出手,回去看我不打死你們!」眾家丁見主子發怒,鼓勇上前,不知是誰大叫一聲後揮棒打了過去。狄青早將瘋子推開,腳下一勾,絆倒了來襲那人,揮手一拳,重重擊在第二人的臉上。可那人哀叫呼痛之時,狄青也是一陣暈眩,站立不穩。原來他出拳過猛,此刻腦海中又是一陣大痛。

一家丁看出了便宜,趁機一棍擊在狄青後背上,狄青一個踉蹌,又被兩人伸腿一絆,咕咚倒在地上。有家丁飛身上前,壓在了狄青的身上,眾人擒胳膊抓腿,轉瞬之間已將狄青牢牢地按住。狄青腦海劇痛,雖是拚命掙扎,但如何抵得過數人之力?

馬中立見眾人制住了狄青,這才大笑走過來道:「你小子敢和老子爭女人?這就是下場!」說罷一棍子擊在狄青的頭頂!鮮血順著狄青的髮髻流淌而出,狄青並不求饒,咬牙瞪著馬中立道:「你最好打死我!」

馬中立見狄青雙眸噴火,心中一顫,可在眾人面前又如何肯示弱,故作輕蔑道:「打死你又如何?」說罷為證明信心,又是一棍子擊在狄青的腦袋上。

狄青又是一陣暈眩,但不知為何,暈眩後感覺卻是前所未有的敏銳,只聽到不遠處有一女子道:「小姐,這不是送你花的那人嗎?不想他竟是這種人,居然和人在青樓里爭風吃醋搶女人。」那小姐只是輕輕嘆息一聲,並不多言。

狄青艱難望過去,見到不遠處有一雙淡綠色的鞋兒,上面綉著一朵黃花,看那黃花,竟然和自己上次送給那白衣女子的牡丹相彷彿。勉力斜望上去,就見到一張俏臉上滿是懷疑、詫異或者還夾雜著鄙夷。血水流淌而下,模糊了狄青的雙眼,馬中立還不肯罷休,喝道:「都愣著做什麼?給我打!」

話音變得遙遠,劈頭蓋臉落下的棍棒突然變得無足輕重。狄青心頭一陣迷茫,往事也如水滴石痕般一幕幕浮現。從和惡霸相鬥,到無奈從軍,從潛入飛龍坳,到殺了增長天王,從腦海受創,到消沉數年,直到再遇多聞天王時,偶遇那白衣女子。旁人如何看待他,他早就不放在心上,可連那白衣女子都對他鄙夷厭惡,狄青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怒火。

我到底做錯了什麼,要讓天下所有人輕視鄙夷?這時候又是一棍落下來,擊在狄青的脖頸之上,狄青大叫一聲,只覺得腦海中有一條紅綢舞動。

不!不是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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