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四章 十年

葉雨荷睜開眼時,只見金碧輝煌。她目光盡處高闊遼遠,有金光閃爍,迷離萬千。

她那一刻以為自己到了天上。

好像只有天上才有這般炫目迷人的景色,沒有痛苦,沒有分別,可秋長風呢?想到這裡的時候,她掙扎坐起,游目四顧。

沒有秋長風的地方,天上好像也黯然失色。她很快發現,身軀還隱約發痛,她又回到了人間,這裡的環境依稀眼熟,再一看,一顆心沉了下去。

這裡竟然是脫歡的金頂大帳。

她怎麼會到了這裡?難道說……葉雨荷想都不敢想,惶惶站起,驀地發現諾大的金帳中,只有一個人。那人背對著葉雨荷,讓人看不清面容。帳中還有脫歡曾經坐過的高台,那人並不落座,只是看著那高台,聽到身後聲響,開口道:「我曾經答應過秋長風,無論他是生是死,我都會把金龍訣一事的經過告訴你,他不想再騙你。」

葉雨荷聽到那聲音,望見那凝重的背影,立即想到了什麼,急問:「你是鄭和……鄭大人?」她雖只見過鄭和一面,但對鄭和的印象極為深刻。

那時她雖然情非得已地對鄭和出劍,可對鄭和的武功卻佩服得五體投地。

見鄭和點點頭,葉雨荷立即追問道:「秋長風呢,他還……在哪裡?我怎麼還活著?」她如今隱約知道金龍訣一事的脈絡,雖也想知道事情的始末,但更關心秋長風。

她竟能脫困而出,這麼說秋長風也可能活著?

可秋長風就算活著,也不過幾日生命。而聽鄭和的意思,好像秋長風早預料他會有不幸……葉雨荷想到這裡,心中絞痛,上前一步,急切地等著答案。

鄭和沉默許久才道:「你們都活著,那山洞處在山腰,其下有溶洞。炸藥雖封住了山洞的出口,卻震裂了山洞的下方,秋長風、沈密藏從下面的溶洞帶你們出來的。」

葉雨荷只感覺實在是鬼使神差,不知道是該慶幸還是悲哀,想著要是也先知道這個結果不知會作何想?念頭閃過,她對也先的結局沒有半分興趣,只是執著地問:「那……秋長風呢?」

「他去了一個地方。」鄭和道,「他回來前,希望你能明白一切。」

葉雨荷不知是驚是喜,想問問秋長風去了哪裡,何時回來,看著那落落的身影,終於道:「究竟是怎麼回事?」在她心中,當然覺得和秋長風相見最為重要,但她亦知道,秋長風決定做的事情,定然有他的理由。她無能改變太多,只希望秋長風能做自己喜歡做的事。

哪怕時日無多。

可秋長風究竟還要去做什麼事情?葉雨荷猜不到。

鄭和沉默許久,似乎也不知道從何說起,良久終道:「靖難之役後,江山雖固,但實則波濤暗涌,只是憑天子的雄才偉略,這才將一切事端壓了下來。雖說素來只有千秋的雄心,並無萬歲的基業,朝代更迭,在所難免,但天子總想有朝一日就算離去,也能讓大明江山多存幾年……」

葉雨荷蹙了下眉頭,一時間不解鄭和為何要說這些。

鄭和口氣中有了幾分唏噓之意,又道:「於是天子定下個計畫,叫做永樂,希望藉助永樂計畫,剷除大明隱藏的所有內憂外患。這個計畫,自我參與起,運籌了最少十數年,但可說是在二十多年前就曾設計過。」

葉雨荷立即聽出問題所在,質疑道:「二十多年前?那時候還沒有靖難,朱……天子還沒有登基呢?那時候天子怎麼可能會設計這個局?」

鄭和背對葉雨荷,點點頭道:「你能想到這點,說明你很細心。實際上,這個計畫本不是天子籌劃的。布局的人應說是太祖,我們不過稍加改動而已。」

葉雨荷震驚道:「你說什麼?是太祖設計了這個局,這是……怎麼回事?」她本來以為自己明白了很多,但直到如今才發現,這個布局的深遠和磅礴,還遠超她的想像。

鄭和沉默良久,看著金帳中的那個高台,若有所指道:「世人熙攘,多為權利,就算當了皇帝也不例外。沒有當皇帝的,想方設法去當皇帝;而當了皇帝的,又會竭盡心力地去穩固皇位,甚至終日提心弔膽。做皇帝,權勢肯定是大的,得到的東西亦是多的,但在我來看,快樂未見得比常人要多。永樂永樂……不過是個夢想罷了。」

葉雨荷雖感覺世人或許多半不認可鄭和的看法,但她自己卻是心有戚戚焉。

望著那寧靜而又滄桑的身影,葉雨荷問:「話雖如此,但你呢……不想當皇帝嗎?」她這話實在有點大逆不道的味道,幸好這金帳雖大,卻只有他們兩人在。

鄭和好像笑笑,道:「那你呢……想當嗎?」

葉雨荷沉默許久,終於搖搖頭。鄭和好像感覺到了,又道:「大千世界,人各不同。有時候,在某些人看來,兩情相悅,給個皇帝都不換;在另外一些人看來,或許探尋天下的玄秘,比當皇帝還要有趣。」

葉雨荷本想問鄭和口中的另外一些人,是否在說他自己,因為鄭和數下西洋,看起來就是在探尋天地玄奧,樂此不疲。終究沒有興趣再探討這個問題,回想到秋長風的身上,感覺鄭和先前有感而發的皇帝理論,似乎說是朱棣和朱高煦,又像是說朱元璋,但仔細想想,古今皇帝,鮮有例外,心中不由得有了幾分惘然之意。

鄭和似乎又笑了,「我扯得太遠了些。我想說的是,如今天子其實和太祖最像,也認為最能理解太祖的心思。」

葉雨荷微哼一聲不置可否。這事情她倒是懂的。朱棣一直忌諱別人說他是篡位,因此一直宣揚他才是真正繼承朱元璋衣缽的人,而又對世人說朱允炆倒行逆施,不尊祖宗家法,但這些事情,她不想多想。

「實際上,天子也的確和太祖想的一樣。」鄭和略帶感喟道,「當初太祖在位時,就想讓大明江山世代永存,這才定下了許多家法,同時用盡心力地剷除心中的叛逆……包括所有知道金龍訣的人。」

葉雨荷見鄭和提及到金龍訣,精神微振,問道:「難道那金龍訣……真的可改命嗎?關於太祖用金龍訣改命一說,真有其事嗎?」這是個最根本的問題,因為所有的事情都是圍繞著這件事發生的,她聽了也先的話後,明白金龍訣本是個騙局,但聽鄭和所言,又感覺真有其事。

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

鄭和肯定道:「太祖確有金龍訣改命一事,此事若不是真的,怎麼會有那麼多人為之赴死?太祖當初借洪武四大案為由,大肆誅殺排教、青幫、捧火會中人,就是為了掩蓋此事。」

葉雨荷一顆心又怦怦大跳,想起個奇怪的問題,道:「太祖既然怕,為何不索性毀了金龍訣?」轉瞬好像又悟道了,「他捨不得毀去金龍訣,他還希望有朝一日,用金龍訣改命,或許他還想長生不老呢。」

鄭和默然許久,輕輕嘆口氣道:「你說的或許有些道理。可太祖那時候就已知道,金龍訣雖可改命,但只能改一次,之後無論多少年,六十年也好,一百八十年也罷,雖能顯現靈異,終究不能再次啟動改命之能!這才是金龍訣最大的秘密!」

葉雨荷身軀晃了晃,只感覺腦海里一陣空白,她經歷了太多的失望,但從未有一次如此地絕望。聽著自己的聲音,好像從天籟傳來。「那秋長風中的青夜心,是不是只有離火或金龍訣可救?」

鄭和點頭道:「是,之前可用離火救治,但一個人中青夜心之毒到了如今,只有金龍訣改命才能救他了。」

葉雨荷反倒笑了,只是笑容中帶著說不出的凄涼。她望著鄭和,又像望著虛無,只感覺前方驀地出現了江南的景色。

在望不盡的江南柳色中,秋長風一步步走進黑暗——走進他最終的命運:死!

脫歡一步步走進軍帳的時候,也感覺自己要走到了路的盡頭。

死對任何一個人來說,都是無法避免的結局。事到如今,他反倒並無畏懼,但他憤然、不服還有不解,他就算死,也想問個明白。

於是,他見到了朱棣。

軍帳中,朱棣沒有坐在九五之尊的位置上,他背對著脫歡,身形沒有威嚴無限,只是帶著幾分北疆的哀傷——入骨的冰冷、入骨,可哀傷終究是哀傷,無論怎樣冷酷的外表,都是無法遮擋。

朱棣沒有去望脫歡,不是因為孤傲,只是因為他在看著面前躺著的一個人——那個他疼愛的兒子,那個忤逆的骨肉,那個最像他的血脈,那個曾經意氣風發、如今奄奄一息的漢王。

朱高煦躺在那裡,臉上唇間沒有半分血色,他只是空洞地望著帳篷的上方。

有御醫正在給朱高煦切脈,可見到朱高煦的神色,卻是暗自搖頭。

脫歡見到這種情形時,一顆心沉了下去,他本來還抱有半分希望,可知道朱高煦若死,他只有陪葬。一念及此,反倒昂起頭道:「朱棣,你妄自興兵,寇我瓦剌境內,倒行逆施,本太師不服!」

他反正沒有了指望,也就不用再卑躬屈膝地討饒,見朱棣不語,索性豁出去道:「要殺要剮,本太師絕不會皺下眉頭。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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