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二章 生死

天已明,戰未停。

原野處的轟響神機聲隱約傳到了洞內。也先忍不住咳,燈火下,臉色發青,甚至比秋長風的臉色還青。

秋長風的臉色青中卻有些發白,竟還一言不發。

事到如今,他好像沒什麼可說的,又好像還是不想說。他還有什麼顧忌?水落石出時本無什麼秘密可言,他為何還不說出真相?

燈火下,眾人臉色各有陰晴,洞外的寒光亮了葉雨荷的淚光,但終究照不到秋長風的臉上。

如瑤明月吸口涼氣,整理著亂麻一樣的思緒,良久才從所知中整理出個答案。「也先,你是說……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日月歌》是假的,金龍訣也是假的,秋長風來草原改命的目的也是假的?他們真正的目的,是聲東擊西、或者是瞞天過海……」她也知道中原的兵法計謀,但感覺這布局的磅礴深遠,遠超她能想到的任何一計,「無論什麼計策,他們真正的目的只有一個……」沒有說下去,是因為如瑤明月沒有把握。

「你說得不錯,《日月歌》是假的,是個誘餌。」也先皺眉思索,「金龍訣是誘餌之後的一個誘人的陷阱。所有的人都被《日月歌》這個美妙的誘餌吸引,紛紛跳到誘人的陷阱之內。你、我、張定邊、瓦剌、東瀛、捧火會、排教甚至韃靼……可是,我們究竟是什麼時候開始入局的呢?」

他想不明白,他還不甘心。他自負才智,但現在才發現和對手差了一大截,最可悲的是,他根本不知什麼時候入的局?不知為何會入局?更不知對手究竟怎麼設置的這個驚天的迷局!

只因為一切看起來那麼美好,一切又是那麼的真實。

真實美好得讓人跳下去,義無反顧,甚至死都不悔。

如瑤明月聽得越發心寒,她現在才發現,原來以為的妙絕高計在這個計畫面前,都有著說不出的脆弱。當初他們忍者的表現,在這個計畫面前有著說不出的幼稚可笑。

他們忍者究竟扮演了什麼角色?他們自以為擔當著很重的角色,但眼下看起來不過是大明、瓦剌博弈的一枚棋子——一枚任由擺布的棋子。

也先擺布這步棋,下了極為精妙的一手,如瑤明月當初感覺也先實在下得很絕,但那時她沒想到,也先下到了別人的陷阱中,也先那時並不知道,但現在好像知道了。

她到現在還迷迷糊糊,因此才覺得驚恐——驚恐身在局中,迷惘徘徊,不知所往,而在他們的外圍,原來一直有隻眼睛,冷冷地望著他們折騰。

也先目光如死灰,望著燈火道:「聽到外邊的廝殺聲,我現在終於可以肯定,那絕非是尋常的明軍,朱勇是棋子,是誘兵——那也應是誘兵之計。」凝望向秋長風,「任何一個布局,無論如何詭異、故作迷霧,但總有個最終的目的?」

秋長風終於點頭道:「也先王子是布局高手,當然清楚這點。」

也先的表情像要落淚,又像是自嘲。「布局高手?布局高手怎麼會落入別人的圈套?」沉默許久,「是不是因為邱福?」

如瑤明月心頭一震,難以理解。她曾聽朱高煦也很凄厲地說過這個名字,似乎這個名字中蘊藏著極為不尋常的內容。

秋長風不語,可他心中的不安越發地強烈,因為他發現,也先在絕境中顯然有著更加敏銳的思維。

「你不答,就說明我猜的很接近真相了。」也先幽幽地嘆了口氣,「我明白了,你們的最終目的,是借金龍訣這個陷阱,不惜一切拖住我們瓦剌的兵力,為明軍大舉趕來做準備。你們想憑此一役擊垮瓦剌,是不是?!」

他最後一聲喝問幾乎是聲嘶力竭,話未落,又是劇烈地咳,咳得撕心裂肺,咳得驚心動魄。

「原來在我一心想要顛覆大明的時候,你們也早在準備對付我們!甚至,我沒有想著對付你們的時候,你們就已在考慮剷除我們!」也先又大笑起來,笑聲中藏著無盡的瘋狂。

如瑤明月聽到了這個結論,一顆心飄飄蕩蕩全無著落。她雖自負聰明,但實在難以想像,天底下還有人有這般心機布下了這種局——神鬼皆驚的局。

她不知道這個局是什麼時候開始的,但這個局肯定已經開始在收網了!

秋長風的臉色似乎變了下,和沈密藏互望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擔憂之意。

「可這個局中還有很多問題,也有幾個關鍵的秘密讓我百思不得其解。」也先止住了咳,嘆了口氣,望著秋長風,「我很希望你能幫我破解。無疑……你是最清楚所有事情的人。」

他眼中帶了幾分渴望,他無疑是很想知道真相的。

秋長風無言,也先皺著眉頭,開口問道:「朱棣也是配合你們在做戲,對不對?他親征東瀛是在做戲,對不對?他故作入彀,不過是麻痹我們,對不對?他現在、甚至很可能領兵到了草原,就在這左近,對不對?」

他一連幾個問題,各個問得驚心動魄,讓如瑤明月駭然失色。

駭然失色的不但有如瑤明月,還有脫歡。

而三戒和尚和孔承仁看起來,臉上已沒有什麼顏色再能失去,他們的臉,均慘白的如孤峰上陰暗不見天日的白雪。

一聲巨響後,神機之前,瓦剌軍枯草般萎縮,看似強悍、縱橫草原的騎兵,卻如紙一般的脆弱。

可那聲巨響還不是終章,瓦剌如潮的攻勢,被那聲巨響只是震得稍凝、稍亂,但餘眾並未止歇。

瓦剌軍甚至早預想到有狙擊,他們早準備用一批人手作為代價,換得連環攻擊的機會。

可顯然,神機營並不給瓦剌軍這種機會。那個秀氣如女子的將領面對如潮水般湧來的瓦剌軍,臉色不改,只是揮揮手臂,神機營前排的射手急速退到最後,第二排兵士迅疾上前,再次舉起那似槍似棍的東西。

轟的聲響!

瓦剌軍又被轟倒一片,等到第三排兵士頂上再轟的時候,瓦剌軍整體隊形早被轟得混亂不堪,氣勢也完全被扼殺殆盡。

所有瓦剌軍眼中都帶了十分的驚恐,就算最強悍的勇士,也沒有勇氣面對神機營手上的怪物。

這時第一排的兵士看起來再次嚴陣以待,舉起了手上的利器。這霹靂如雷轟的陣仗,似乎沒有止歇的時候。

瓦剌兵僵凝之時,大明三千騎終動,如龍捲風般殺出,刺入了瓦剌軍的心腹。

脫歡心中一陣茫然,看著峰下的潮來潮往,神遊物外。

他認得神機營使用的怪東西,聽說那叫火銃,有比連弩更為恐怖的殺傷力,他當初曾經見識過一次。那一次,是朱棣手下三猛之一邱福領軍前來,就有一隊兵馬使用這種火銃,但那時候,明軍被偷襲,出其不意,甚至連準備的時間都沒有。火銃雖猛,但發射火銃需要準備時間——填充火藥和鉛子,脫歡如天兵而降,那些人根本沒有發射的機會。

脫歡那時候也見到了火銃,但認為那不過是個笑話、神機也是個笑話,他從不把這個東西放在心上,對神機也很是輕蔑。

要學祖先成吉思汗般馳騁天下,靠的還應該是弓箭。他信這點,因此他一直在訓練騎兵——訓練天底下最精銳的騎兵。

他現在有些後悔,後悔本應該讓邱福抵抗一下,若是那時他就見到火銃的這種威力,就可能會想方法應對。

但事情當然沒有重來一次的機會。

很顯然,如今神機營捲土重來,並非如邱福那般魯莽,卻是有備而來,改良了方法,配合三千營出擊,給瓦剌軍造成了難以想像的重創。

可最讓脫歡感覺到重創的卻是神機會來!

神機來了?神機怎麼會來?

三千營、神機營竟然同時在一個小小宣德衛指揮使朱勇的帳下出現,其中蘊藏著的玄機讓脫歡想想都震顫。

這兩隊兵馬,均是直接受命於大明天子的。

是朱棣讓他們來的,這毫無疑問。

可疑問是,朱棣不是在東海嗎?朱棣不是早被也先勾起了無邊的怒火,如今親征東瀛了嗎?朱棣不是已向瓦剌表達了善意,甚至要把雲夢嫁到瓦剌嗎?

當初那個皮笑不經意地說漏了嘴,不是也說朱棣在海上,甚至還因此被沈密藏訓斥?

脫歡一直聯繫的那個人——那個一直給他通風報信的人,不也是言之鑿鑿地說朱棣的確在海上嗎?

這一切,難道不過是個假象?

這一切,或許不過是做戲?

脫歡想到這裡,心中有閃電擊過般難受,吩咐道:「帶姚廣孝、朱高煦來。」

戰局已亂,三千營出擊,一陣衝殺,斬瓦剌軍無數。可瓦剌軍並沒有輕易被擊垮,遠遠地散開去,隨時凝聚。

三千營衝殺勢阻,立即收斂,撤回到山下。明軍早有準備,並不指望憑著這一波攻擊,就徹底地擊垮遠超過己方兵力的瓦剌軍。

瓦剌軍如水滴凝聚,很快就會匯聚成洪流,準備再展開新一輪的攻擊。可他們有了遲疑,不知道由誰去先當替死鬼,去抵擋住神機的連環轟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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