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 暗度

秋長風緩緩放下姚三思的屍體,動作僵硬,他似乎全然忘記了生死,更不知道如今形勢益發的緊迫,只是漠然地問了一句:「為什麼帶他來?」

皮笑再也笑不出來,沈密藏只回了三個字:「他要來。」

姚三思要來,因為他不信秋長風會背叛朝廷;姚三思要來,因為他認為秋長風就算背叛也會有苦衷;姚三思要來,因為他覺得秋長風如果有苦衷,就罪不至死,他希望能盡微薄之力幫助秋長風。

因此他來了,為秋長風擋了一槍,他想告訴秋長風,他不再懦弱;他想告訴秋長風,無論如何,秋長風總不孤單,因為還有一個朋友始終信他;他想告訴秋長風,朋友不是用來背叛的。

可姚三思什麼都來不及說,他最後只問了一個已有答案的問題,他無憾,因為他知道,秋長風比他要清楚所有的答案。

一直以來,豈不都是秋長風教他、救他、告訴他所有答案的?

昏暗的燈光下,如瑤明月望著秋長風傷痛的側臉,突然想到就在昨晚,秋長風曾自語說過:「有些話,不用說;有些人,無論如何,始終是信的。」

那時候她不懂,現在她好像懂了,但不解——就像那北疆的風刀霜雪,不解江南的和風細雨。

秋長風那句話是暗說姚三思嗎?

可秋長風怎麼知道姚三思來了?

如瑤明月的心中滿是疑惑,只感覺很多事情仍舊讓人如墜霧中,但她現在可以肯定的一件事是,姚三思說得不錯,秋長風還是個錦衣衛,他根本從未背叛大明朝廷!

那所有的一切看起來就很有深意了,秋長風捨命來此,目的是什麼?沈密藏來此,不是要抓秋長風,恰恰相反,是為了救秋長風?

他們的真正用意是什麼,取了金龍訣,還是毀了金龍訣?如果要取金龍訣,顯然勢比登天,如果要毀去金龍訣,秋長風為何要取夕照?

抑或是,秋長風根本不如姚三思認為的那樣,還是想要啟動金龍訣救命?

所有的一切絞做一團,讓如瑤明月根本無能分辨,她見秋長風、沈密藏還在沉默,忍不住提醒道:「我們要走了。」

秋長風緩緩抬頭,看了如瑤明月一眼,反問道:「走,去哪裡?」

如瑤明月感覺秋長風是個獃子,著急道:「當然是先衝出去。我們困在這裡,和困在囚籠沒什麼兩樣的。」

秋長風冷漠道:「那你走吧。」

如瑤明月一呆,轉瞬笑道:「當然,我們先想辦法把你救出來再說……」

機關已壞,怎麼弄斷鐵欄,似乎也是個難題。

秋長風手一翻,錦瑟刀又到了手上。他臉上凝青,突然低喝一聲,斬在鐵欄之上。

錦瑟錚鳴,隱發金戈之聲,砍在鐵欄上,如水波蕩漾。

鐵欄震顫下,並沒有異樣。

如瑤明月暗自嘆息,雖奇怪秋長風的錦瑟刀為何會失而復得,卻覺得錦瑟刀顯然對鐵欄無能為力。不想秋長風一刀斬下,轉瞬揮刀又斬,接連三次後,身軀突然跳起,猛地撞在了鐵欄之上。

小孩胳膊般的鐵柱倏然彎了。

錦瑟刀隱,秋長風一彎腰,從鐵欄中鑽了出來。

如瑤明月吃了一驚,這才注意到秋長風三刀連斬,均是砍在鐵柱的同一位置,竟將那鐵柱硬生生地砍出豁口,秋長風再用力撞去,因此竟能撞彎鐵柱。

如瑤明月又是驚喜又是不解,忍不住問道:「你早可以脫身,為何不早走?」秋長風的錦瑟刀如此犀利,連破兩道鐵欄看起來也不是問題。問題是,秋長風若早走,逃命的機會肯定很大,這刻想走,阻礙更多,秋長風為何舍易取難,做出讓人費解的事情?

如瑤明月想不懂,她唯一知道的是,她想不懂,只能代表她想不懂,而不是代表秋長風做了錯事。

山洞外靜如死,自從那尖銳的哨聲傳來後,山洞外就一直很平靜。

可如瑤明月當然知道這平靜下蘊藏的駭人殺機,否則她何以沒有在脫困後立即逃走?

秋長風不理如瑤明月,只是望著沈密藏道:「我一直不走,因為我要等你。」

沈密藏「嗯」了聲,斜睨一眼如瑤明月,並不言語。

皮笑一旁道:「鞦韆戶,沈大人也一直早想來見你,可他只能按照計畫來。他方才聽你說出機關所在的位置,本以為可順利開啟機關的,但不想……」看了一眼姚三思的屍體,略帶傷感,「這些都是無法挽回的事情,我想多半是也先提防有人救你,提早弄壞了機關。」

如瑤明月一旁聽了大為奇怪,不知道秋長風什麼時候告訴了沈密藏這些事情。

秋長風喃喃道:「也先,你好手段。」轉望如瑤明月,「按照常理,洞外示警,這裡發生了事情,洞外的瓦剌軍總要過來看看。但一直沒有人入洞,很顯然,洞外的瓦剌軍已經知道不好,因此均伏在洞口,等我們出去。」

如瑤明月輕嘆口氣道:「不錯。」她就是想到這一點才不肯先走。

秋長風又道:「我們四個要衝破洞外瓦剌兵的包圍,希望並不大。」

如瑤明月立即道:「但不是沒有,依兩位大人的心機,要帶小女子脫困,並不應該太過困難。」

秋長風表情哂然,沒有言語。沈密藏依舊是慵懶的表情,皮笑開口道:「但我們並不准備走!」

如瑤明月花容失色,低呼道:「你們說什麼?」不走,當然只有等死,她實在想不出沈密藏為何說出這種話來。

秋長風輕步向洞口走去,沈密藏和皮笑點點頭,突然一人拎了具屍體跟在秋長風的身旁。

如瑤明月當然立即跟隨,只以為秋長風改變了主意,心中微喜。可見秋長風和沈密藏默契的程度,又忍不住暗自心驚,看起來,沈密藏和秋長風的關係,絕不是表面看起來的那麼簡單。

四人悄然到了洞口邊,只見前方的空地上竟燃著堆大火。

這時早已經日落,夜幕朦朧,那大火燃得夜如白晝般。火光旁,卻是半個守衛都沒有。

秋長風望著那大火低聲道:「如瑤明月,我們不會走。要走,也只有你一個走,但能不能走得成要看運氣。我們拋出這兩具屍體為你吸引敵人的注意,你如果想走,就在彼時。」說罷低咳一聲。

沈密藏、皮笑手臂一震,兩具屍體騰空而起掠過火堆,飛向了暗處,宛如兩個人橫空直掠般。

那兩具屍體才到火光處,本是靜寂如死的洞外突然「錚錚」聲響,那一刻,暗處不知閃動了多少點寒光,盡數打在了那兩具屍體之上。

那屍體竟被硬生生地擊落,摔在地上時如同刺蝟般。

如瑤明月立在洞口,動也未動,她並未隨那兩具屍體躍出去,因為她明白,和秋長風在一起生機無疑更大,她不敢再質疑秋長風的判斷。望著那蜂窩般的屍體,如瑤明月花容失色,方才她若走,肯定也和這兩具屍體一樣的下場。

這靜寂的暗夜中,簡直可說是步步殺機。

脫歡仍在峰頂,握緊了雙拳,神色中滿是肅殺之意。明軍霍然而來卻並不進攻,反倒安營下寨,竟如要住下來一般。

也先和葉雨荷、朱高煦才離去不久,孔承仁就再次登上峰頂,遞過封書信道:「太師,明軍射來一封書信,說是請太師親啟。」

脫歡冷哼一聲,並不接信道:「念。」

孔承仁立即展開書信,低聲念道:

字喻瓦剌太師脫歡閣下:

今聞我大明上師竟被瓦剌囚禁,心有憤然,故興兵前來衛護。常言云,「識時務者為俊傑」,太師身為俊傑,當識時務,還請閣下送歸我上師,我等既往不咎,如若不然,化玉帛為干戈,反倒不美。盼見信回覆。

宣德衛指揮使朱勇敬上

孔承仁念完後,惶恐站立,不敢去看脫歡的臉色。

這封信說文不文,說白不白,說是客氣,可字裡行間滿是飛揚跋扈之氣,什麼「識時務者為俊傑」,「既往不咎」,明顯是盛氣凌人的口吻。

至於什麼「化玉帛為干戈」改自「化干戈為玉帛」,更是有幾分挑釁的味道。

堂堂瓦剌太師脫歡,驀地收到明朝一衛所指揮使的這種來信,怎不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脫歡握掌成拳就要拍下去。驀地醒悟前方沒有桌案,硬生生地頓住,長舒一口氣,竟然平息了怒意。

他畢竟老辣,想的更多,更知道眼下並非發怒之時,向如石化的姚廣孝斜睨去,喃喃道:「朱勇是誰?」心中卻很是困惑,暗想姚廣孝被囚瓦剌本是極為機密一事,這個什麼宣德衛指揮使怎麼會知道?

孔承仁立即道:「朱棣靖難時,手下本有三猛將——張玉、朱能和邱福,朱勇是朱能的兒子。」

脫歡嘴裡「哦」了一聲但心中冷笑。他倒知道朱能這個人,當年朱棣靖難之役時,此人勇猛難擋,曾為朱棣攻下南京立下了汗馬功勞,被朱棣封為成國公。不過永樂四年,朱能奉旨前往安南平叛病死路上,死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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