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逆天

燈影如夢,秋長風再次睜開了雙眼。他未睜眼的時候就感覺到了如瑤明月的秋波,正一霎不霎地望著他,可等他睜開雙眼時,那秋波已移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就聽幽幽一嘆,如瑤明月輕聲道:「秋長風,你醒了?」

秋長風「嗯」了一聲,望著燈火道:「我……做了一個很漫長的夢。」石室中只剩下他們二人了,他說得恍惚,神色間有幾分迷離。一時間,好像還沒有從夢中醒來。

如瑤明月霍然轉頭,盯著秋長風,目光中滿是不解之意。

她一直沒有睡,她實在睡不著。

雖如秋長風所言,也先多半還認為如瑤明月有利用的價值,所以一時不會殺她,但如瑤明月並不這麼想——她實在想不出一個瘋子下一步究竟如何做。

如瑤明月也真的想不出秋長風還有什麼奇蹟?她本堅信,就算她想不出,秋長風還是能解圍的,可看秋長風將最後剩下的時間都用在了睡覺上,如瑤明月的信念終於產生了動搖。

這時候,秋長風還有心情睡覺?

難道說,他已自知絕路,乾脆放棄了?

如瑤明月千言萬語,只是化作了一句話:「你做了什麼夢?」

秋長風望著那燈火,白裡帶青的臉上突然有了幾分憧憬。「我……夢到了江南。」

江南好,風景舊曾諳……

「江南有柳,柳下有橋,橋下有河,河旁有我……」秋長風夢囈地說著,說到這裡他停了下來,沒有接著說下去。

江南好,怎不憶江南?

可江南好,終究不過是因為那裡有他的思念。

他沒有說的是,在他的夢中,橋上還有個女孩兒,翹首顧盼。

這是他的夢,他可以和別人分享夢境,但不會和別人分享那段思念。他許久沒有做夢了,不想這時候還做了個童年的夢,或許是蒼天可憐他的流離境遇,想補償給他一點溫暖吧。

如瑤明月的眼中也不由得露出片刻的憧憬,幽幽問道:「你的夢中當然也有葉雨荷了?」秋長風雖然沒說,但她感覺得到,她本想問問他的夢中是否有她?但是許多日前這種話也許可以輕易說出口,但如今她反倒不想再問了。

戲謔容易愛時難,她現在才明白,真正的愛,不會整日掛在嘴邊。

秋長風沉默了許久,問:「現在什麼時候了?」

如瑤明月立即從恍惚中驚醒,道:「午後,最多兩個時辰,就是金龍訣啟動之時。秋長風,怎麼辦?」她的言語中帶了幾分急迫。

秋長風突然道:「如果你知道自己只剩一天的性命時,會怎麼做?」

如瑤明月一怔,似乎從未想過這種問題,許久才道:「我不知道,或許我會……」若依她以前的性格,或許會怨恨、或許會濫殺,但在這刻,她只感覺到空虛陣陣。

秋長風不聞回答,唇邊帶了幾分笑道:「最後一日對死囚來說是個折磨;最後一日對憂患纏身的人來說是種痛苦;最後一日對有萬貫家財的人來說是個諷刺;最後一日對我來說……只是個解脫。」

「解脫?」如瑤明月不解地問。

秋長風喃喃道:「不錯,是解脫,一切都到了盡頭了。我……很想吃點飯,我知道死囚要死的時候還能吃頓飽飯的。我甚至都聞到了飯菜的香味。」

如瑤明月不知該哭還是該笑,也搞不懂秋長風是不是像她想像中的那麼聰明,這時候,他還想著吃飯?

不但有飯菜的香味傳來,腳步聲也跟著傳來,孔承仁帶著兩個兵士走近,略帶防備地看著如瑤明月和秋長風。一擺手,那兩個士兵從鐵欄口處塞進兩筒清水和兩份草原人吃的糍粑。

孔承仁道:「王子知道兩位餓了,特意吩咐我莫要簡慢兩位。」望向秋長風,「尤其是閣下,更要珍惜這頓美餐,因為很快我們就不會再見了。」

秋長風目光閃動,哦了聲問道:「今天是晴天?」

孔承仁忍不住笑道:「今天不但是晴天,而且陽光明媚,看來要讓閣下失望了。」

秋長風輕嘆一口氣。「也先準備啟動金龍訣改命的時候,就讓你殺了我?看來我的命改不改都沒什麼兩樣了。」

孔承仁微微一笑道:「閣下這次又猜錯了。」秋長風的確有些能耐,他本有些佩服。但無論如何,誰都不會對階下囚太過客氣的。

秋長風皺了下眉頭,問道:「哪裡錯了?」

孔承仁帶著幾分詭異的笑道:「王子不會殺你,只是準備在黃昏時將你交給另外的一個人——你絕想不到的一個人。」

秋長風的眼中掠過幾分光彩,卻皺眉道:「我想不到的,不知是哪個?」

孔承仁哈哈一笑,轉身而去道:「你這麼聰明,不妨好好地再想想。」那諷刺的笑聲激蕩出了石室,盤旋在洞口,很快就消失了。

秋長風竟還沉靜如昔,望著眼前的食物,拿起來在鼻端嗅了下,然後緩慢吃了起來。

如瑤明月好像從這個細節中看出了什麼,突然問道:「你怕食物中有毒?」

秋長風不語,口中細嚼慢咽,又嗅了下竹筒里的清水,緩緩地喝了幾口。

如瑤明月的眼中帶著幾分異樣道:「我知道你剛才嗅一下的目的絕不是要聞食物的香氣,而是想要辨別食物中有沒有下毒的。你現在這種情況,人家下不下毒在食水中本來沒什麼兩樣。可你還這般謹慎,肯定是想到脫身的辦法了?」

秋長風垂頭咀嚼了許久,這才望向如瑤明月道:「我想死是一回事,被別人毒死是另外一回事。你要還想活的話,把飯吃下去,不要那麼多的廢話。」

他此刻驀地出聲,臉上竟沒了疲憊憔悴,有的只是——無邊的堅毅之色。

日漸西斜,千峰雪色。那金帳在雪峰環守、芳草圍繞中更是閃著熠熠的光輝。

沈密藏身在金帳之中,望著案後的脫歡沉默無語,可他的意思當然很明顯。他身邊的皮笑繼續解釋道:「太師,黃昏將至,還不知道秋長風何在?」

姚三思也在旁側,神色中略帶期待之意。

脫歡鷹隼般的目光從三人臉上掠過,唇邊浮出微笑道:「本太師既然答應了沈大人,自然會如諾行事,只盼沈大人迴轉大明後,轉告大明天子,就說瓦剌只盼和大明千秋萬代永為睦鄰。」

沈密藏點頭道:「好。」

話音剛落,帳外踉踉蹌蹌地衝進一人,卻是孔承仁。

眾人望見均是微驚,只有沈密藏頭也不回,無動於衷。脫歡喝道:「何事?」

孔承仁慌張道:「太師,有意外之變,秋長風突然死了。」

姚三思震驚失色,皮笑也滿是錯愕的表情,沈密藏還立在那裡,慵懶的表情根本沒有半分改變。

脫歡的目光落在了沈密藏的臉上,皺眉道:「這可如何是好?」

沈密藏只是道:「好。」

脫歡聽不明白,皮笑恢複了常態,說道:「沈大人說,秋長風死了也好,但他身負聖意,就算秋長風死了,也要帶他回去,哪怕是屍體。」

脫歡輕撫鬍鬚,倒有點不敢相信皮笑這麼懂沈密藏的心思,皺眉道:「沈大人真的這般想?」

沈密藏只答了一個字:「是。」

脫歡陡然哈哈大笑起來。「沈大人實在是本太師見過的最有趣的一個人。」沈密藏沉默寡言,可說是相當的無趣,脫歡非要這麼說,卻也沒有人反對。

有趣、無趣,有時候也要看是誰說出。若是不識趣味,妄加反對,得罪了太師,有趣也變成無趣了。

沈密藏沒有半分笑意,只是道:「首級。」皮笑立即道:「沈大人是說,秋長風死了,他要帶秋長風的首級回去,雖然功勞小了,但也略勝於無。」

脫歡眯縫起雙眼嘆道:「沈大人如此盡忠明廷,又是這麼一個有趣的人,本太師也是賞識的。既然如此,本太師怎會不給你一個大大的功勞?」

沈密藏不語,像是在思考脫歡說的意思,皮笑忍不住道:「太師還能給沈大人什麼功勞呢?」

脫歡不語,只是使個眼色,孔承仁立即道:「秋長風其實未死。」

姚三思臉色又變,多少帶了幾分驚喜之意,沈密藏反倒皺了下眉頭,皮笑立即傳達了沈密藏的心意道:「沈大人不知道孔先生究竟是什麼意思?」

脫歡並不多言,孔承仁道:「其中的含義不必多說。在下只需告訴沈大人,秋長風未死不是更好嗎?沈大人帶個活的秋長風回去,自然是更大的功勞。只是希望沈大人能快馬加鞭地帶他回去,見過大明天子,呈太師美意。不過秋長風好像沒有幾日可活,若是死在路上,那就和太師沒有關係了。至於漢王嘛,太師也會盡量勸他回去,還請大明天子寬心,畢竟是父子,會有什麼難解的仇恨?想來漢王在草原舒心幾日自會回去了。」

脫歡微微而笑,倒很滿意孔承仁得體的言論。

沈密藏想了半晌,終於點頭道:「謝。」

皮笑忙補充道:「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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