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五章 暗戰

朱高煦的臉色並不好看。他身為漢王,素來是高高在上,向來都是別人跪他的分兒。可到了這裡,竟一直都要委曲求全,甚至要下跪見人?

他來見脫歡,當然有他的目的。但他還是漢王,雖是有求於人,可骨子裡面高傲不減。他更知道,若是輕易示弱,他更沒了討價還價的餘地。

脫歡見朱高煦居然還站立不動,臉現怒容,陡然間一抖手,正給他斟酒的那個少女竟然跌了出去。他蒲扇般的大手一拍桌案,只震得桌案上的酒樽果盤齊飛,帳內帳外眾人失色。脫歡厲聲喝道:「朱高煦,你跪是不跪?」

朱高煦的臉色冷意更濃,不待說話,秋長風卻掩嘴輕咳道:「殿下身為漢王,就算見到太師,平禮相對即可。見到個莽漢,若是下跪,不亞於太師對莽漢下跪,豈不是天大的笑話?」

金頂大帳內倏然靜了下來。眾人都像看怪物一樣地看著秋長風,這種肅殺的氣勢下,此人竟敢對太師出言諷刺?這人難道是天做的膽子?

脫歡聞言更是怒不可遏,伸手再拍面前的桌案,那桌案本是上好的柳州楠木製成,堅硬無比。但只聽喀嚓聲響,那堅硬的楠木桌子不堪重負,竟然垮了。脫歡怒視秋長風,寒聲道:「你敢說本太師是莽漢?」

葉雨荷見脫歡如此聲威,臉上失色,暗想若真的動手,自己肯定和秋長風一起。可這裡是脫歡的大營,不要說帳內帳外的金銀甲武士,就算是這個脫歡本人也是不好對付,擒賊擒王的策略更不見得行得通,難道說他們辛苦地奔波許久,今日要盡數斃命於此?

秋長風見脫歡動怒,居然平靜如舊,輕聲道:「在下倒不敢說太師是莽漢,只是說閣下莽撞非常,一出手就辜負了太師的心意。」

眾人均是怔住,脫歡陡然間失去銳氣,吃驚道:「你說什麼?」

秋長風盯著那脫歡,一字字道:「我想說的是,閣下並非脫歡太師,何必東施效顰,貽笑大方!」

葉雨荷心頭一震,如瑤明月、朱高煦二人也露出訝然的神色,一時間都覺得難以置信。原來三個人都聽說過脫歡的大名,但均未見過脫歡,只知道脫歡這個人深不可測,如今執掌瓦剌大權,甚至威勢還在國主額森虎之上。朱高煦來見脫歡,只是事先派人聯繫,這才到此。脫歡究竟何等模樣,他亦是一無所知。

可若說眼前這人並非脫歡,那麼真正的脫歡在哪裡?秋長風又是如何判斷出此人並非脫歡的?眾人心中困惑不已,那個威猛無邊的大漢,臉上亦露出惶惑之意。

這時候,誰都已經看出,秋長風的判斷再次準確無誤。

就聽到幾聲稀疏的掌聲從假脫歡案旁的那幾個人中傳出。眾人望去,見到擊掌的那人右手拇指上戴個漢玉戒指,價值連城,身材修長,一雙丹鳳眼顧盼風流,看起來竟是頗為儒雅瀟洒。

那人見眾人望過來,微笑道:「久聞秋長風之名,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說話間,那人走了出來,一身錦袍看似色澤淡雅,但走動時,如碧波般蕩漾不休,凸顯高貴。那人緩步走到桌案旁,輕聲地對著那假脫歡道:「既然已被人揭穿了底細,還不退下?」

假脫歡本是雄壯威猛,對那人竟是極其畏懼,慌忙站起身來退到一旁。那人緩緩地坐下來,桌案雖破裂不堪,可那人卻如同坐在最舒服的龍案旁,形容自若。

葉雨荷、如瑤明月一見,都是忍不住暗想,原來這人才是脫歡。

北疆苦寒之地,多產壯漢力士。方才眾人見那假脫歡,雖感詫異,但總覺得那才應該是脫歡應有的氣度,現在見到真脫歡居然是儒雅風流,實在意料不到。

那人坐下來,並不再強迫朱高煦施禮,雙眉微揚道:「漢王殿下遠道前來,本太師開個玩笑,莫要介意。」

朱高煦皺了下眉頭,不待多言,秋長風突然道:「只是一個玩笑嗎?」

那人臉色微變,輕叱道:「秋長風,本太師和漢王說話,焉有你說話的餘地?你再多言,信不信本太師將你立斬於帳下?!」

他戴著漢玉戒指的手指只是一彈,遠處的金甲力士立即群喝一聲,只震得皮帳內眾人的臉上色變,心驚肉跳。如瑤明月饒是見過世面,可乍聞軍中之威,亦是花容改變。

秋長風的臉上憔悴之意更濃,蒼白中帶著灰敗。可他依舊冷靜如初,緩緩道:「太師若與漢王談話,或許真沒有在下插嘴的餘地,可奈何閣下亦非太師。」

那人一怔,臉現怪異道:「你說什麼?」

眾人盡皆錯愕,實在難以相信秋長風所言。方才那個壯漢是個假貨,難道這文士也是個假貨?那真正的脫歡呢,究竟身在何處?

脫歡要見漢王,為何始終不見廬山真面目,所為何來?

秋長風是唯一波瀾不驚的人,只是目光投向遠方,望向案旁的一人道:「脫歡太師,漢王千里而來,其意甚誠,太師難道竟無坦誠之心,吝於相見嗎?」

眾人隨著秋長風的目光望過去,神色驚疑不定。聽秋長風所言,先後兩人竟都是假貨,他望著的那人才是脫歡。

可那人怎麼會是脫歡呢?

眾人不信,實在是因為那人實在不像是脫歡。那人周身上下沒有半點飾物,隨便穿著件洗得發白的青衫,立在那裡如同一個落魄不得志的文士。

這樣的人怎麼會是脫歡呢?

那人聽到秋長風發話,終於抬頭向這面望來,微微一笑,淡淡道:「好本事。」他驀地一笑,眾人心中隨之微震,不知為何都湧起一個念頭,這人一定是脫歡,不為別的,只為他一笑之氣度。

那人卧蠶長眉,雙眸細長,鷹勾般的鼻子卻不顯陰沉,只顯威勢。可是他最讓人注意的卻不是他的長眉鷹鼻,而是他頜下的一把鬍子。

那鬍子長有尺許,色澤如緞,竟極為光滑整潔,給此人帶來雄壯又儒雅的氣度。

他緩步走到第二個假脫歡前,甚至話還未說,那文士一樣的假脫歡立即站起,垂首恭敬地立在脫歡一側。

那文士一樣的人本亦有風流倜儻之貌,但在那長須之人的身側,卻和跟班一樣。

那長眉長須之人坐定,目光一投,從朱高煦身上掠過,落在秋長風的身上,緩緩道:「秋長風,你果然是個人物,竟能認出本太師來。」他聲音雖低沉,但每個字均如擊鼓一般有力,其中的威嚴凝重讓人聽了心驚。

到現在,再沒有人懷疑此人的身份。

這看似寒酸、但威嚴盡顯的長須之人,才是脫歡!

秋長風得到脫歡的讚許,臉上卻露出謹慎之意,緩緩道:「太師過譽了。」

脫歡微微一笑,輕聲道:「但本太師真的有些好奇,不知道你如何認出我來?你以前……難道認識本太師?」說到這裡,那細長的眼眸中有厲芒閃動。

朱高煦本亦是威肅之人,見脫歡如此,竟也暗自凜然。他當然知道脫歡此問之意,眼下他見脫歡,敵友難分,脫歡竟用替身相見或許也有別的用意,但無疑是謹慎為重。

脫歡是不是怕朱高煦對他不利?秋長風認出脫歡,難道說早對脫歡有所研究?此番前來,對脫歡有不軌之意?

這些念頭別人或許不會考慮,但脫歡怎麼能不考慮?秋長風此刻若是應對不好,只怕轉瞬間就會有殺身之禍。

秋長風似乎也感覺到事態嚴重,便沉默不語。脫歡的眼中隱有殺機閃爍,緩緩道:「你莫要告訴我有什麼望氣之說,本太師不信的。你若不說出個究竟,只怕你以後也不能再說出究竟了。」

如瑤明月皺了下眉頭,神色間頗有詫異之意。她雖身為東瀛女子,但素來仰慕中原文化,倒也知道脫歡說的「望氣」是什麼意思。

望氣本是術數之語,常用在堪輿斷命之上。聽說高明之人結合五行陰陽之說,可通過望地形或人之氣,能斷人之富貴興衰、後代之沉浮榮華。如瑤明月曾對父親如瑤藏主提及這些方面,如瑤藏主當初不置可否,只回了她七個字:信則有,不信則無。

如瑤明月參不透如瑤藏主所言之意,因此對望氣一事持好奇懷疑的態度,她不想堂堂瓦剌的國師,居然也知曉這些。

可望氣這等學說畢竟是玄之又玄的理論,很多人是寧可信其有的。脫歡了解望氣之說卻不信,顯然是因為對秋長風的來意大有懷疑。

如瑤明月有很多事情不能肯定,但能確定的一點是,秋長風雖為朱高煦爭了面子,卻惹了麻煩,若不給脫歡一個確鑿的交代,絕不會活著走出這金頂大帳!

這是脫歡的地盤,沒有人懷疑脫歡的命令,就算完好的秋長風都不見得能殺出這裡,更不要說眼下看似隨時會倒斃的秋長風。

秋長風落寞地笑笑:「在下以前從未見過太師,但在下偏偏認得出太師,偏偏用的就是望氣理論。」此言一出,誰都感覺到皮帳內冷得和冰一樣,眾人更是如看死人一樣地看著秋長風。葉雨荷幾欲拔劍,秋長風竟還能淡然自若道:「只是不知道太師是否肯聽端詳?」

脫歡卧蠶眉微皺,略作沉吟,微微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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