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二章 出手

日頭早上升起,撒下金光萬道。

南方的雪兒,很多時候薄得如同情人間的眼波,時而冰,倏爾融。那看似沸沸揚揚的雪兒,被日頭一照,很快就消失不見了,只潤了地上泥土的皮兒。

孟賢望見一夜的蒼白盡歸翠綠時,心中有些發涼。

那對年老的夫婦竟是秋長風和葉雨荷喬裝改扮的?這怎麼可能?這好像也是唯一的可能!

秋長風恁大膽子,竟然喬裝改扮,非但沒有逃避,反倒迎上來說話。孟賢當時做夢也沒有想到過,沉默寡言的秋長風竟也能啰啰唆唆。

那老漢講閩南語,老邁不堪、皮皺手趼,渾身上下完全充滿了鄉土之氣,哪裡和秋長風有半點相同?

秋長風化成灰孟賢還認得,但秋長風化了妝,他反倒認不出來了。

孟賢這才知道沈密藏笑容的意思,忍不住老臉發熱、內心發狠,暗想道,你沈密藏莫要譏笑我,你不也被秋長風耍得團團轉,和他面對面交談半晌,還是認不出來?

世上智者未卜先知,聰明人事中已知,愚者事後才知,卻還有人事後都不知。

孟賢是事後才知,可姚三思看起來事後也不知,忍不住問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那笑臉侍衛嘆口氣道:「聽說秋長風極具機心,我們還是小瞧他了。秋長風顯然知道重傷之下,若是被我們察覺行蹤,絕跑不了太遠,他到了這裡,正遇見木屋的老漢趕著牛車去市集賣柴,因此他不急於逃命,見這裡有農家衣物,反倒和葉雨荷喬裝成夫婦,撒了謊矇騙我們。」

孟賢冷哼一聲,本想說秋長風這計策也沒什麼,可終究沒有那麼厚的臉皮。

姚三思終於明白了什麼:「原來那老漢夫婦就是秋長風和葉雨荷喬裝改扮的!」見孟賢望白痴一樣地望著他,姚三思搔搔頭道:「可那老漢完全不像呀,他會講閩南話、會喬裝,我還真不知道秋長風有這種本事呢。孟千戶,你也不知道,是不是?」

孟賢感覺臉上火辣,又是悶哼一聲,說道:「全是廢話。不過秋長風雖千變萬化,還不是讓沈大人看穿了破綻?」他明裡讚揚,暗地裡卻是在推卸責任,暗想老子看不出的,沈密藏也是看不出,大夥是半斤八兩罷了。

姚三思不解道:「是呀,他雖喬裝一時,但不能喬裝一世,他若是徑直用那老漢的牛車逃命,不是更爭得先機嗎?」

那笑臉侍衛感慨道:「這就是秋長風與眾不同之處,他知道逃到鶴鳴集後,形勢反倒更加不利。因為他是陌生面孔,很容易引起百姓注意而泄露行蹤。他一直在等雪消融,這才從荒野僻道逃走,這種情形對他無疑更是有利。」

孟賢看了一眼林外,只見四野茫茫,無奈道:「那現在……怎麼辦?」

地形本對秋長風極為不利,但他還是扭轉了形勢。到如今,要追捕秋長風,無疑要花百倍的氣力。

沈密藏翻身上馬,只是說了兩個字:「付賬。」

孟賢一直都以姓孟為自豪,自詡有孟子之賢德睿智,可就算孟子在世,只怕一時間也不明白沈密藏這兩個字的意思。孟賢更是不解,詫異道:「什麼付賬?」

笑臉侍衛倒是明白了沈密藏的意思,微笑道:「沈大人的意思是,既然秋長風用詭計逃了,後悔無益,只能繼續追蹤。」

孟賢迷惑道:「怎麼追?」他一直感覺是被人牽著走,有說不出的抑鬱,見笑臉侍衛不答,又困惑道:「這又和付賬有什麼關係?」

笑臉侍衛道:「方才孟千戶無故拆了百姓的牛車,這事兒若傳出去,人家都會說錦衣衛橫行霸道,難免對天子名聲不好。沈大人為孟千戶著想,提醒孟大人要賠這老漢的損失罷了。」

見孟賢臉都有些發綠,笑臉侍衛又補了一句:「那牛車是孟千戶命人拆的,當然要孟千戶付賬,你說是不是?」說罷上馬,緊隨沈密藏繼續搜去。

孟賢咬咬牙,終於還是掏出錠銀子丟給那老漢,翻身上馬,一揮手,命眾人隨沈密藏離去。

那老漢不曾想還能得到賠償,憤懣稍減,忍不住迭聲感謝。他謝了許久,抬頭見沈密藏等人早走得不見蹤影了,這才嘆了口氣,回望七零八落的牛車,隨手操起牆上掛著的斧頭對著牛車敲敲打打。

修理完牛車,老漢稍事休息,又取了弓箭出門狩獵。等到午後時,竟還拎著只山雞回來了。

那老漢的一舉一動,看起來實在再正常不過。

他早上趕牛車出門賣柴,被秋長風無意看到,秋長風借他的房子掩飾,騙過了沈密藏等人,這才惹起他生命的波瀾。到如今,波瀾已平,他也沒什麼損失,自然回到了正常的生活軌跡上。

老者將那山雞開膛破腹,用林前的溪水洗乾淨後帶了回來,走到爐灶前放好,又取了柴火枯草過來,慢慢地坐在爐灶前,伸了個懶腰,又嘆了口氣。

在誰都以為他要準備做飯的時候,他卻面對著爐灶突然說道:「我剛才趁打獵的光景看了看周圍,他們都走了,沒有在附近留人。」

老漢望著爐灶,竟像在和爐灶說話一樣。難道說他老年寂寞,只想隨便說說話?就算是面對一個沒有生命的爐灶?

爐灶還是爐灶,它只能靜靜地聽著。片刻後,老漢拿起了爐灶上的鍋,手不知在爐膛哪個地方動了幾下,爐灶後磚夾的一面劃開個黑洞。

那黑洞森森,內里竟還有不小的空間。

這不過是個尋常樵子獵戶的爐灶,其中恁地還有這麼精巧的機關?

機關開啟後,一個人靈巧地閃身而出,正是孟賢在木屋中見到的生病老婦,可那老婦身手活絡,顯然絕非是個垂暮老者。

老婦一躍出爐灶,立即伸手從爐灶內又拉出個老者。那老者一出爐灶,就用手掩著嘴不停地咳,等手放下時緊握成拳,本來滄桑的面容上竟然有分紅赤的熱。

那老婦見狀,急問:「你怎麼樣了?」她淚盈雙眼,眼中不但有著極深的關切,還有著天涯永伴的相濡以沫。

那老婦當然就是葉雨荷,那老者不用問,正是秋長風。

沈密藏、孟賢等人這次沒有猜錯,秋長風的確膽大包天,竟然敢喬裝了和他們面對面地說話,從而躲開了他們的追擊。但他們還是猜錯了一點,秋長風並沒有逃,他一直還留在原地。

這實在要有驚天的膽量。

沈密藏顯然也沒有料到這點,他當然更料不到,一個尋常的獵戶樵夫的爐灶中,還有這麼精巧的機關。

秋長風不語,只是緊緊地握著拳,身形搖晃下,靠著爐灶站著,說道:「沒事。」

葉雨荷陡然伸手,一把抓住了秋長風的手,看到有紫色的血跡從掌縫中流出,不由得哀傷欲絕道:「你吐了血?」

秋長風本中了青夜心,一夜苦戰還能支撐,但最要命的是中了鄭和那一掌。

那一掌看似輕描淡寫,但秋長風中掌後,人已完全變成兩樣。一路奔波,中途棄馬、以竹代步、喬裝打扮、隱身爐灶,所有的一切看起來遊刃有餘,但實在耗費了秋長風太多的心機。

躲在爐灶下的時候,葉雨荷處身無邊的黑暗中,只以為是做了一場夢。秋長風卻一直一聲不吭,只怕被外邊的沈密藏聽見。見到秋長風這時咳得撕心裂肺,葉雨荷心如刀絞,只有這時候她才明白秋長風那時是忍得何等艱辛和痛苦。

秋長風竟然還笑得出來,只是笑也似乎牽動了傷勢,讓他眼角跳動不休:「我……沒事。」

葉雨荷眼含淚水,緊緊地握著秋長風的手,悲聲道:「你……」她想問,為何你到現在還瞞我?為何到現在,還是你在安慰我?我不過是當年給了你微不足道的一點關懷,但你還給我的實在太多太多了。

可她終究什麼都沒有再說,只是用顫抖的手輕輕地為秋長風擦去嘴角那點血跡,啞聲道:「我們去看大夫,好不好?」她不敢求蒼天給予什麼,因為蒼天給了她一個秋長風,讓她足慰此生。但她還有一絲貪心,想求蒼天再給她一個奇蹟,讓秋長風少受些痛楚。

她的提議並不好,因為現在只要他們一露頭,就會遭到官兵的緝拿,可她還能有什麼提議?她不怕死,如果遲早都要死,為何要讓秋長風死得那麼痛苦?

秋長風望著她那凄婉欲絕的面容,咳嗽中還忍不住地笑:「我自己不就是個大夫?」

葉雨荷淚下。

那老漢忍不住也用衣襟擦了下眼角,嘶啞地道:「長風……接下來你要怎麼做?」他本來想問為什麼的,可無論為了什麼,他顯然都會支持秋長風。

秋長風喘息了一口氣,對葉雨荷道:「還忘記給你介紹了,這是我的……老爹。」

葉雨荷略帶詫異,她也一直奇怪這老漢為什麼會幫助他們,不想這老漢竟然和秋長風是親人,秋長風不是孤兒嗎?

看出了葉雨荷的困惑,秋長風解釋道:「我早就習慣這麼稱呼他了。當初我流浪,遇到你後不久,他收留了我……」

那老漢輕嘆了一口氣道:「沒想到你還會有再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